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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神色中透着认真,似是信了几分。余半仙见多识广,一抚长须,笑道:“一池荷花,恰逢天旱,池干花枯,全部茂盛。忽而天降大雨,花又茂盛。得此卦者,得贵人帮扶之兆。”

——贵人。

两人心里同时犯起嘀咕,十三喜上眉梢,迟驻往昔命途多舛,空有英才却被时局所累,不正是荷逢天旱?得余半仙金口断言,想来太白山一行心上人能少受刁难,若得长源先生或太子殿下看重,岂非一飞冲天,得遂青云,正应这句贵人帮扶?这卦又与他方才“有事必成”相合,一念及此,掏钱的动作都虔诚许多。仗着相识日久,忙忙拉了半仙衣袖,低声询问贵人是谁,可有征兆,如何帮扶,能至何境,余半仙连道天机不可泄露,好容易将衣袖抽出,举着那破烂白幡摇摇摆摆自去逍遥,十三颇为遗憾,只能转头低声安慰道:“不知卦中贵人是谁?别看半仙总是讹钱,算的卦却准极了,往年我走背运的时候……”

迟驻在一旁安静听着,目光盛着灯色、波粼、焰火、天灯与一点快要被愉悦驱散怠尽的哀愁,久久不移,嘴角微翘,非常轻地嗯了一声,道:“准极了。”

得遇贵人,必能成事。十三心内反复念叨这两句,又是为他高兴,只想立时归返太白山送他平步青云;又是不舍相伴,此番分别,怕是再无交际,左右拉扯之下,十三难以抉择,便试探着出言发问:“迟公子,今日灯会可还尽兴?”

迟驻觉得这句话不太中听,又分不出缘由,将一闪而逝的不悦抛诸脑后,认真点头,“人间至乐,多谢。”

他说至乐,还跟我道谢。十三那点纠结登时有了偏颇,面上纠结神色尽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过完十五再回,如何?”

姬别情冷笑:“好啊。”

十三:“……”

相识以来,迟驻从没见过十三有这样快的速度,只觉腰间一紧,就被他捞着窜出十余尺,他不惯与人亲近,正欲挣脱,转头一看十三面色肃穆,如临大敌,额头冷汗都滑到下颌,心中疑惑,一时没敢动作。

姬别情刷地收回抽空的链刃,自房顶跃下,并不靠近,远远侧身立着,如同最坚硬的松。仍是红绦覆面,看不清表情,声音也是一贯冷然,“不如过了清明再回,如何?”

十三:“……属下不敢。”

姬别情又冷笑一声,焚海剑在灯下光华流转,重复道:“不敢?”

话音未落,十三又动了。

他被姬别情教育日久,哪能听不出这话是气到动手的前兆,半点不敢马虎,带着迟驻凭借经验连闪五鞭,差点被第六鞭抽到衣角,还是迟驻看不下去,反客为主,捞了人辗转腾挪躲过后续四鞭。乱天狼十鞭已尽,十三松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见姬别情身形不动,鬼步未开,抬手直接抽出了第十一鞭。

这招台首可没有教我!十三心里呐喊,尽管背负链刃,但要动手格挡是万万不敢,只得把迟驻往身后一带,打算闭眼硬吃这鞭,只盼台首消气,不要计较,若能顺带准他几日伤假便更好……

劲风已到脸前,十三恐惧得脸皮一抽,却听一声金铁交击铮然作响,最后叮叮叮几声,是剑与剑正急速碰撞,十三心头大骇,急急睁眼,生怕姬别情给迟驻穿小鞋,把他命中贵人硬生生弄不见,这让他怎么交代?将心一横,大叫一声:“台首!”

其声凄厉之极,叫正在缠斗的两人齐齐招式一顿,停手望来。

有路人往这边望来,姬别情丢不起这人,率先抽身退步,闪身没入黑暗之中,迟驻见状亦收势,重回十三身侧,弃身未收,侧身而立,是最明显的防御戒备之态。

十三拉了拉迟驻衣摆,小声哄道:“无事,那位是姬台首。”

迟驻又不是傻子,自寥寥数句交谈中早就弄清楚二人关系,但并不买账,只淡淡应了声。

两厢僵持,十三谁也劝不动,正自着急,街边突然又窜出一人,十三细看之下大喜,忙叫了声,“叶哥!”

叶未晓背对他,手别在腰后比了个交给他的手势,凑在姬别情身边低声说话,“饶他一命”、“总会回来”、“再等几日”和“先生久候”中不知是那句顺了姬别情的毛,吴钩台首将焚海化鞭成剑,重新背回身后,转身走得毫不迟疑,只丢下一句“两日后报到”,几个起落便再看不见踪影,叶未晓回头,对同僚兼师弟眨了眨眼,道:“不是开玩笑的,这次你出来太久了。”

十三泄气,却已明白无可转圜,闷闷应了声是。

正值隆冬,太白山巅山雪又厚一层,马走不上,十三只好带着迟驻从远门沟走。二人俱裹得严实,走在冰雪石上动作难免笨拙,好在鸟不归常见的猛兽早已四散或冬眠或避寒,没叫他们费事,竟真在两日期限内站到主阁前。

十三身无职衔,权限不足,照理不能进主阁旁听处置,此时急得满地乱转,拉着迟驻不让进去,直道先让他想想办法。迟驻本人倒不在意,最多不过一死,他已多活半载,尝尽百味,何惧之有?但这话若说出口,这人又要着急上火,拉他说上一车的好话,于是直率如迟驻都学会缄默,默默在边上看着十三将一个相熟的守卫弟子拉走,十三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那弟子左脸写不,右脸写能,整个组合在一起就是大写的为难,也不知到底在谋划什么昏招。

半晌,十三垂头丧气走回来,马尾分明扎得很高,在迟驻眼中却仿佛某种兽类下垂的尾巴似的,叫他看着心里痒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险些做出不能解释的怪事。

“他不肯换班。”十三郁闷,为何自两日前灯市遇着台首后便诸事不顺?领命时先生虽暗示过太子殿下有惜才之心,到底没明说要如何处置这个“投敌逆党”,退一步说,就算殿下确有招揽之意,万一苏老不肯点头,届时又会由谁裁决?十三越想越忧心,恨不得一嗓子将里面的上司们全喊出来就在广场公审,但他算哪根姜葱蒜……眼见这招不成,十三转而盯住边上老神在在仿佛事不关己的当事人。

迟驻:“……怎么?”

十三深吸口气,“迟公子,等会别人若问起月泉宗诸事,请务必将话说尽,不要隐瞒。”

迟驻莫名其妙,“自然,我既随你到此,定会知无不言。”

“若他们出言责难,请你暂且忍耐,切勿顶撞。”

迟驻脸上疑惑险些凝成实体,“自然,罪过都是我一手犯下,我再不堪,也不至于否认狡辩。”

十三停顿许久,最后一句话说得有几分像哀求:“……要想活下去。”

迟驻与他对视着,天际阴云几番来去,光影数次变换,直到主阁内传出命令让他独身进入,都没能说出确切回应。

往后数日,十三一个任务没接到,合情合理地在太白山当游荡闲人,一日几次“不经意”“路过”主阁,都没再见过迟驻。

姬别情这几日也闲,大约正在年假中,坐在阁前阑干上冷眼看他来来去去,十三被看得发毛,终于主动靠近,唤了声台首。

被红绦遮挡半张脸的男人不欲多谈,直接道:“他今日会被放出,暂居明山馆。”十三大喜,眼睛亮了一个度,强自镇定道:“是,是否需要属下安排?”

姬别情斜他一眼,“用不着你。”

十三得信心早飞了,匆匆告别姬别情,风一般刮回明山馆,迟驻此时已领到钥匙,正自行搬动桌椅柜架。明山馆白日无人经过,且不说他右手无力,挪动家什分外笨拙,便是四肢健全十三也断不舍让他劳力,上前全数包办,走了两步发觉周遭花树山色眼熟,四下一望,发现自家居所就在对面,中间不过一条铺石小径,咫尺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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