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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声音游出听筒,钻进耳朵。我在原地站住,过了一会儿后,转头看向我哥。
池易暄前一秒还在望着我喘气,眼里笑意盎然,与我对视一眼后,缓缓垂下了手。
寒风吹痛我的眼眶,我张了张嘴。
“哥,妈妈复发了。”
雪球从他的手心滚落,落到地上,摔碎了。
绝不向我隐瞒妈妈的病情——这是姨妈们劝我回家时向我许下的承诺。还没到春节,我和池易暄就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了。妈妈没想到姨妈会给我们通风报信,见到我和哥哥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两只杏仁般的眼睛瞪住我们,半晌没有动静,再眨动时,泪如珠串。
今年又要在医院过年了,其实我们也只经历过一回,却再没有第一次时的惊慌失措,尽管不安的情绪时常冒头,让人措手不及。
为了对抗这种不安,我买来红色的小灯笼,消毒后挂在床尾。现在妈妈的床位边有一圈漂亮的红。
医生建议她进行骨髓移植,完成这一场艰难对话的人是池易暄,我和爸爸坐在他身后,局促且无言,池岩的脸色太过苍白,我知道照顾妈妈不是件易事,人在遭受接二连三的打击时行为会变得迟钝,他用手指来回绞着衣角,医生说话时他神情有些木讷,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相较之下池易暄太冷静了,医生向他提出治疗方案时,他一言不发地听着,思索时两颗眼珠沉到眼底,而后抬起头看向医生:“好,我们做移植。”
他向医生询问移植的注意事项与手术日期。他太冷静了,冷静到很难从他的眼里看出情绪的波动,可我知道他正在无声地崩溃。
我们回到病房,告诉了妈妈这个消息,她顿时吓得脸色惨白,“病友们说进移植仓就要3、40万的押金啊!……”
池易暄在床边坐下,“不一定会要那么多。”
“我们哪里还有钱?”
他平静地说:“钱还可以赚。”
池岩轻声安慰她:“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就好好养病,好吗?”
“我们哪里有钱呀?”妈妈喃喃着。
“我去找银行借,没有事的……”
“我们都快要退休了,人家哪里会借给我们?”妈妈呼吸一滞,紧张地看向他,“你不会要抵押房子吧?”
池岩的喉结滚了滚,没有答话。
她得到了答案,嘴角不受控地向下压去,胸膛开始起伏,紧紧咬住下唇,最后还是压抑不住,用被角掩面,小声地啜泣。
我和爸爸安慰她说房子只是暂时抵押给银行,我和哥哥努力几年,还上钱就能拿回房子了。
“那要太多钱了,你们哪里赚得过来?”妈妈抽抽噎噎地说。
我告诉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家,再不济我们还可以租房子住,又不是要流落街头了。现在都流行租房,你看我和我哥就住得很舒服。
她听不进去,泪腺如无法关闭的水龙头,眼泪顺着脸颊一道道往下淌,央求我们不要卖掉房子。那是她和池岩结婚以来就在住的房子,那是我和哥哥长大的地方,那是她的家。
一旁的池易暄一直一言不发,这时却突然开口:
“不卖房,那你想要怎么样?你不想治了?”
妈妈立即噤声,安慰的话卡在我的喉咙口挤不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池易暄对她发脾气。
他红了眼眶,用力克制住颤抖的声线,“姨妈们努力凑钱,隔天就来看你;爸爸辞了职,每天往返医院,没说过辛苦。”他的呼吸猛然颤动两下,好像胸口挨了一记重拳,“白意现在……”
我去握他的手。别说了,哥,别说了。
他的手掌在颤抖,肩膀耸起又压低。复杂的情绪将他的脸染变了色,悲伤与愤怒掺杂在一块,挤出欲滴的眼眶。
他在沉默中背过身,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妈妈不再哭泣了,头低低垂下,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孩。
池岩拿过纸巾为她把泪痕擦干。我追出病房,看到我哥立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前。
我走到他身边,与他肩并着肩,然后将我的手顺进他的口袋,握住他藏在里面的手心,与他十指相扣。
我捏了捏他的手背,过了一会儿他也握住了我。
南方的碎雪像云朵抖落的头皮屑,落在窗台上,没一会儿就化了。
“我们不会卖掉房子的。”池易暄突然开口,信誓旦旦,目视前方的眼一眨不眨。
“好。”我说,停顿一会儿后重复道,“好。”
·
池易暄向妈妈发过脾气以后,就像以前她向我们发完脾气一样,不乐意说话,只是闷声干活,他虽然不去看她,手上却在为她削着苹果。还是妈妈先破冰,她使劲向我使眼色,我没看懂。她努了努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瞄了哥哥一眼,开口道:
“白意,你不是最会照相了吗?你来给我照一张吧?”
我听话地拿起单反,将镜头对准她,妈妈立即瞪了我一眼,摆摆手让我先停一下。
“我一个人拍好孤单啊,拍出来不好看。”
这回我终于听懂了,立马去叫窗边的哥哥:“哥,你去和妈妈拍一张吧。”
池易暄听闻放下手里的苹果,走到距床边一步远的位置停住。
“太远啦,都照不进来。”妈妈不满地叫道,向床边倾斜身体,拽过池易暄的手臂紧紧地挽住,像抱住桉树的考拉一样缠住他,“好啦,你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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