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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秋水篇曾载,鸱鸺见乎鹓鶵,而始知腐鼠之可鄙。而在阴暗的泥沼中滋生的蔓草,又怎能不在昭昭的日光之下枯萎?岳怀奎思及前事,终是感受到了一阵浓烈的愧疚与羞惭,第一次压过了这十四年来,如跗骨之疽一般的怨恨。就在这时,岳惟焕放下了翘着的一脚,在椅中坐正,叫他过去。

岳怀奎心下一虚,又偷偷看了看父亲的脸色,才挪动两腿,一点一点地蹭了过去,在父亲身前站定了。

岳惟焕忽然伸出手来,对准儿子的大脸,就是一阵惨无人道的揉搓。岳怀奎被迫挤眉弄眼,呆在当地,又听他说道:

“正好我也懒得当太子,也懒得教儿子,你就寻一个良辰吉日,给我扫地出门儿吧!”

12徐岚

徐岚一边晾着两只手上红艳艳的蔻丹,一边吃着婢子夏蝉一勺一勺喂来的糖蒸酥酪,靠在美人榻的引枕上,凤目一转,鄙夷地看了身前急慌慌来传话的小内侍一眼:

“行了,回去跟你们世子爷传话,解毒的香料我早就备好了,就熏在衣服上,北狄那边,自有徐家旧部交涉。我等他反应过来说停药,王爷坟头草都丈高了。”

13刘德

三月十五,东海王宿在王妃院中。

刘德并未整夜随侍。东海王陪王妃用晚膳,用到一半,突然指着桌上一盘糯米塞的蜜枣,吩咐刘德,“这菜不错,你给世子端去。”

徐王妃道,“哪有把剩菜给你儿子端过去的?”

东海王道,“他惯爱吃旁人剩下的东西。”

刘德不敢再听,自有婢子提食盒上来,他连忙匆匆退了出去。

世子也正在用饭,平白添了道菜,他也没改了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刘德替他把蜜枣摆出来,却听他道,“给我端近一些。”

刘德无法,只好给小祖宗端到近处。岳怀奎提起筷子就吃枣,糯米塞在枣里,枣塞进嘴里,刘德默默地数着,世子吃到第十二个,果然把自己噎住了。

刘德暗道,今天,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

14岳怀奎

岳惟焕未令世子去正房晨醒,反叫他直接在书房等着。岳怀奎等在书房的时候,还在认认真真地组织措辞,准备跟父亲好好地谈一谈。

他翻年就十五岁了,怎么能随便揉他的脸呢?

只是,他没有想到,当他躬身拜下后,会等来头顶冷冷的一句:

“刘德是你的人吧?”

岳怀奎瞳孔骤缩,刚一抬头,便劈面挨了一掌。

“畜生!”

他心念电转,顺着这一巴掌的力道,一下子摔在一边的案上,伸手一拂,笔架倾翻,十数根毛笔噼里啪啦地滚在地上。岳惟焕看着长子站都站不稳的模样,眼中厌恶愈盛。岳怀奎被这一掌扇得眼前惺惺,嘴角开裂,一管鼻血蜿蜒流下。他伸手抹了抹脸,只觉得口中一阵血气逸散开来。他道: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岳惟焕蹙眉道,“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偏偏是你这样一个东西,占了我嫡长的位置,难道我喜欢哪个儿子,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凭你这样的心性和能为,安东海一地尚不能够,你还想正位东宫,简直谬之极矣!”

岳怀奎慢慢地站直身子,抚了抚衣上的褶皱,“可惜你还是晚醒一步,大势难改,不然,又何必这样气急败坏?”他仰起半面青肿的脸颊,一错不错地盯着东海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圣天子口谕已发,就算现在东海王薨,我也不必再服斩衰!——皇叔,卑不动尊。”

东海王勃然大怒,提脚向他踹来。

等得就是这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岳怀奎合身飞扑而下,紧紧地抱住了东海王踢起的一腿,狠狠向后一拽!

东海王立稳的左脚下,正好碾着两支零落的笔杆,猛然向前一滑。只听怦然一声巨响,岳惟焕一头磕在墙上,就此昏厥。

岳怀奎干了这一件大事,一时却顾不得再想。他忽地换了个人似的,又拼命地托起岳惟焕的上身,一路连拖带背,把人好好儿地扶上矮榻躺下,疾声呼道:

“爹爹!爹爹醒来!爹爹醒来!”

他一阵夺命连环晃,岳惟焕竟真的慢慢睁开眼睛,开口骂道:

“畜——”

假的!岳怀奎目中厉色一闪,拿起一旁软枕,就往岳惟焕口鼻处掩去!

岳惟焕大惊失色,连忙改口:

“欸!宝贝儿!”

岳怀奎的两手僵在了空中。

岳惟焕这才叹道,“我刚想逗你的来着,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岳怀奎只是不理,兀自丢下软枕,颤声呼道,“爹爹。”

岳惟焕道,“哎。”

岳怀奎又叫,“爹爹,爹爹,爹爹。”

“怎么了?”

“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岳怀奎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蓦地失声痛哭:

“我想您了。”

15岳惟焕

鉴于便宜儿子哭得实在太过凄惨,岳惟焕无法,只好把矮榻空出了一半儿,任由岳怀奎凄凄惨惨戚戚地哭倒在了床上。哭了约莫半个小时,岳惟焕身上都水漫金山寺了,岳怀奎还没哭完。岳惟焕生怕儿子哭得电解质失衡,伸手拍了拍他瘦棱棱的脊背,无奈道:

“你可真是水做的。”

岳怀奎这才从父亲的身上攀了下来,也跟着侧躺在榻上,他哭得直打哭嗝,又一眼看见,父亲前襟上,竟洇出了活灵活现的一个鼻子两只眼,顿时窘得满脸通红,嘴硬道,“没有!”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岳惟焕并不执意逗他,“你还不曾与我说,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在花园里的那天,”岳怀奎瓮瓮地道,“我那时就在想,为什么这会儿就变好了呢?他想好就好了,我又要怎么办呢?还好……还好你们是两个人,我宁愿你们是两个人。”

岳惟焕思忖须臾,恍然大悟,“原来是小犟犟那会儿。”

岳怀奎的感动又没有了,他气愤地捶了捶床,又要往父亲衣服上擦眼泪。岳惟焕在他肩头一推,拦住了要往他胸前钻洞的仓鼠精。这真是个初中生啊,岳惟焕再看向他面上的肿痕,问道:

“还疼不疼?教人来看看。”

岳怀奎摇头道,“没事。”

岳惟焕道,“那也别哭了,原本伤在脸上,你再这么一腌,明天给人看见,还道我家是卖咸肉的。”

岳怀奎恼羞成怒,要跟便宜亲爹展开殊死搏斗,最后屁股上挨了两巴掌,委委屈屈地裹成了一个被子卷儿。岳惟焕发现意外之喜,东海王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他隔着被褥拍了拍儿子,满意道:

“别折腾了,睡个午觉。”

岳怀奎恼道,“还没到中午呢!”

岳惟焕从善如流:

“睡个早觉。”

16岳怀奎

岳怀奎竟然真的一觉睡到了日暮。

他醒来时父亲已经不在身边,想是下人来打扫过,满地狼藉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他面上疼痛几乎褪尽,触手是一片黏腻腻的油膏,想是趁他睡着,上过药了。

刘德听见动静进来,岳怀奎奇道,“怎么你没有跟爹爹一起?”

刘德道,“王爷在王妃院里,陈贤跟着伏侍,吩咐等殿下醒了,也教你过去一趟。”

岳怀奎点点头应了,令刘德在东海王书房里找了一身世子衣裳换上。自他们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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