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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眠乐呵呵地笑着,显然对方砚知的知情识趣很是受用。方砚知没有抬头,自然未曾发觉苏眠和沈舒年之间的眉来眼去。
他垂下眼睛,眸光一瞥,却见一旁沈舒年未有动作。方砚知怕沈舒年不懂礼数吃了暗亏,便依旧借着行礼作揖的姿势,只胳膊微动,用手肘杵了杵边上的沈舒年。
他这边自以为举动微小,能够掩人耳目,却没曾想面前的苏眠瞧了个真真切切。苏眠捋着胡子,笑声更是爽朗,让方砚知一颗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来。
“贤侄这朋友倒是谨慎妥帖,老夫见了也心生欢喜啊。”
欸?贤侄?
与想象中紧张焦灼的会客气氛不同,苏眠的声音熟稔又和蔼,像是与邻家小儿闲谈聊天,半点没有传闻之中书画大家那骄矜高傲的气度。
方砚知呆愣着直起身来,却见这口口相传里放浪不羁千金难买的苏眠面对沈舒年时,不仅笑出了一脸的长辈慈祥,还颇有故人相逢的意趣。
“伯父当真会取笑。”沈舒年笑着回了个礼,而后垂手而立,将方砚知拉到了自己身边,介绍给苏眠,“这位便是我与伯父提起的,松烟墨制作者,方砚知方公子。”
听沈舒年介绍自己,方砚知赶忙顺着台阶下。他再度行了个礼,语气恭敬温和:“苏前辈好,在下方砚知。此番前来打扰,还望前辈不要怪罪。”
“哪里的话,早就听贤侄多次夸赞方公子的才貌出众,老夫心痒难耐,总想与小友见上一见。”
“今日得见,果真是龙姿凤章,一派风流啊。”苏眠笑弯了眼睛,分外热络地将方砚知扶了起来,“老夫真是老了,将来的诸多风光,还得你们这群年轻人去闯啊。”
“伯父正当盛年,怎能说这样的话。”沈舒年熟练地接话恭维,倒是让方砚知一时半会儿没有客套的空间。既然沈舒年和这苏眠关系匪浅,他也乐得当一个无所作为的关系户,将打点寒暄的事宜一并交付给了沈舒年。
苏眠将二人迎入坐席,沈舒年和方砚知挨在一起,苏眠则一个人坐在桌子另一边。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方砚知,而后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慈祥的长辈模样,不顾沈舒年的劝阻,执意要给他们两个倒上茶水。
“年轻人还是少喝点酒,酒入愁肠,老夫可不希望小友们年纪轻轻就平添愁绪。”他拎起茶壶,将面前空着的两个杯子斟满,而后推给方砚知和沈舒年,“茶水寡淡,回甘却得无穷妙趣,还望小友不要嫌弃啊。”
方砚知总觉得苏眠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精话里有话,可是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给自己端茶倒水,他也不好表现地太过心安理得。
他双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后才回话道:“前辈教诲得是。”
苏眠没有接话,只是乐呵呵地笑着,像是寺庙里面供奉着的笑面菩萨,半点没有坊间传闻那般的不近人情不晓世事。方砚知拿不准这样的性格差异是坊间传闻有误,还是苏眠看在和沈舒年的私交上,于是给了自己几分薄面。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微瞥目光,去瞧一进长乐坊就如鱼得水的沈舒年。沈舒年感受到他的视线,不闪不躲,反而坦然地与之相对,还朝方砚知轻轻笑了一下。
“贤侄说小友有一松烟墨,墨质细腻如玉,色泽黑润。”苏眠停住话音,似是有些不太相信,“品质上乘,乃至入纸不晕,舔笔不胶,香味浓郁,经久不退。”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有许多积累。文人骚客谬赞一声书画大家,老夫虽然愧不敢当,却也因着这个身份,见过各种墨块墨汁,倒真未曾见过小友所制的这种稀罕物件。”
“若小友所言非虚,老夫愿以一身家当,求得此物。”
苏眠敛了自从他们两个进门时就一直戴在脸上的笑意,微抿着唇,面容严肃认真,倒真透着几分妙手丹青的底蕴来。方砚知被他这话里话外的豪气震撼,生怕苏眠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道。
“苏前辈着实让晚辈惶恐,我这松烟墨确实与其他墨块不同,是晚辈祖传手艺。但论价值,前辈这话可当真是折煞晚辈了。”
说完,他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拿出包装精致的一块墨锭来,献宝似的递给苏眠。苏眠好奇地接过,眼神中尽是书画大家对笔墨纸砚的狂热。
这是方砚知近日所制松烟墨中成色最好的一块。想到要拜谒苏眠这样德艺双馨的前辈,他千挑万选,才从批量生产的墨块中挑出了这样一块无论是外形还是色泽都无可挑剔的墨锭来。
虽然方砚知对他们方家祖传的制墨手艺十分有信心,可到底时代不同。眼瞧着苏眠正在细细打量研究着他的松烟墨,方砚知也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眼睛跟着苏眠的手移动,看他掂量摩挲着墨锭。苏眠不说话,沈舒年也不出声,方砚知只能徒劳地咽了口口水,等着苏眠对他的墨块做出最后的决策评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苏眠甚至还拿水晕了些墨锭的边角料。他越不发表评价,方砚知就越是心急难耐,担忧自己这松烟墨没能收获苏眠倾心。
终于,苏眠朗声笑了起来。听着他爽朗的笑声,方砚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果不其然,苏眠笑意盈盈地起身,趿着布鞋走到了方砚知的身边,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边拍边夸赞道:“小友这墨果真非同凡响,没想到世间竟真有这等品质上乘的墨块,老夫今日当真是长了一番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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