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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妹子躺在炕上,静心平气地养伤。她一来是养愈被两个嫂嫂和侄女抓破的皮伤,二来是想躺下来歇息一下。她太累,骑着自行车没黑没明地跑,跑了整整一个春天,半个夏天,真是太累了。建峰暂时封闭了在桑树镇上开设的电器修理铺的门板,回到家里来,专意侍奉她。他笨拙地给她端饭,倒水,坐在炕边上,口齿拙呐地说着宽心的话。他把他在桑树镇修理电器挣下的钱悉数交给她,企图弥补她被两位哥哥坑去的资财。她笑笑,摇摇头,示意她并不在乎那些损失。他们是他的亲哥哥,一个奶头下吊大的亲兄弟,他对他的两位见钱黑心的哥哥无可奈何,也不好在她面前过多地谴责他们的不光彩行为,只是一心一意盼她尽快康复。她不断听到他的真诚的劝慰:“算咧!你为咱家受够苦了,现在该当享点福了。我在桑树镇修理电器,收入还可以,保险养得住你。你就跟我到桑树镇去,管点零碎事,免得再东颠西跑,咱们也能日日夜夜在一块”四妹子听着,心里很舒服。一位副县长来看望她。县长说他听到四妹子的鸡场垮台的消息,十分震惊,大为惋借。这个全县最早出现的专业户,正是目下县政府要在全县推行的榜样,想不到竟然垮台了。县长询问垮台的原因,四妹子不想再诉冤枉,就漠然笑笑,搪塞过去,使县长终究不得其解。县长说,一定要总结经验,重搭戏台另开锣,绝不能让全县的怎么写呢?往昔里,他之一。几年里,关于四妹子的发展,他写过不下十篇通讯了。她买下电视机,他就及时写下庄稼人也能看电视了。她买了一辆轻型凤凰自行车,他就写下一篇凤凰飞进寻常百姓家。她买了孵化器,他就写下电母鸡的风趣十足的通讯等等。现在,他该写她的什么呢?写她破产吗?前不久他刚发表过一篇,三兄弟联合办鸡场的通讯,说扩大了生产的农民有自愿组织联合再生产的趋势云云。解侃说:“你能详细的把鸡场倒闭的过程说说,自己可以总结经验教训,我也可以拔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对正在兴起的专业户都有好处”四妹子说“我不想总结了。鸡场倒闭了算了。我不爱为过去的事情伤脑筋。过去了的事,我全都不管了。我只想日后的事该怎么办?”解记者忙问:“那好,你谈谈日后的新打算,也好哇!”四妹子笑笑:“暂时保密。”停停,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以后甭写我了我是个农村妇女你写我写多了我不好受”解侃不无遗憾,不无丧气,真没办法。四妹子静静地躺了三天,伤不疼了,体力也恢复了,有点躺不住了。三天来,建峰围着她打转转,表现出一种笨拙的又是真诚的关心。她向他招招手。他顺从地走过来。她指指炕边。他顺从地坐下。她呶呶嘴,向他撒娇了。他抱住她,亲着她。她说:“建峰,你不嫌怨我闯事惹事吗?”他憨厚地笑笑,把她搂得更紧了。她说:“我想起我自小受苦,从陕北来到关中,我真想哭,又哭不出来。”他听着她在他胸前嘤嘤地说着,自己倒先流出泪来了。这当儿,院子里响起一声咳嗽,是老公公给他们打招呼,老掌柜的要进晚辈人的屋子了。她挣脱开他的搂抱,俩人端端正正坐着。老公公走进厦屋,坐在木椅上,沉默半晌,才问:“好些了?”她说:“好了。”老公公说:“噢!好了就好!”四妹子忽然感动了。这是踏进吕家门槛几年来,第一次听到老公公知疼知冷的话,平素里,老公公摆一副家庭长者高不可及的威严架势,吝啬到从不说一句问候儿媳的话,总是由婆婆来传达他的关照,老公公终于走进她的卧室,问候病情来了。她忽然想到亲生父亲,那个比老公公更穷然而却和气得多的大大!“过去的事,甭想了。”老公公说“千错万错都怪我”“根本不怪你,爸。”四妹子忙说“我早都不想它了。自打那天晚上分配完毕,我就不想了,吃亏也罢,占便宜也罢,就这一回了。我已经不想它了。”“不想了好!”老公公说“日子怎么说也比以前好过了。”
“爸吔!”四妹子叫“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吕克俭老汉扬起头,期待着。“我想承包大队那个果园。”四妹子说“需得一个看门的可靠人手”建峰瞪起眼:“你还不死心呀,啊呀呀!我还怕你伤心哩!你这几天躺在炕上原是盘算这号事”四妹子说:“我盘算了三天。那果园百十亩地,苹果、梨和葡萄刚挂果,队里管不好,现在又要承包出去,甭说现有的果树,单是利用这块地养鸡养蜂养奶牛,想想会弄出多大的世事!”吕克俭老汉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三天里,他沉浸在一种难言的痛苦当中,替三媳妇四妹子难受,谁料想她本人并没有伤心伤情,而是在谋划着承包大队里那百亩果园的事。哦呀呀!这个陕北女人,真厉害!“这回——”四妹子说“我要正儿八经地雇用工人,按月开销工资。果子未上市前,工资暂欠,果子一上市,按月照发,我要”“保险能赚钱吗?”吕克俭老汉不无担心“大队里决定果园承包半月了,没人敢应承,听说人都怕烂包”“全在自己管理哩!”四妹子说“我这几天划算来划算去,怎么划算都划得来。爸吔!你只要答应给我看大门,旁的事就甭cao心了。”夏日的傍晚,夕阳涂金。四妹子走在宽阔的柏油公路上,旁边走着她的男人建峰,她俩岔开公路,走上通往果园的上石大路。他不放心她病愈出门,陪她走着。包谷苗子铺满大地,渠水欢畅地流泻着,公路两旁高大的白杨迎风起舞,蓝天涂一抹艳丽的晚霞,几朵白云也染成红色了。“你还舍不得那个电器修理部吗?”“当然,你也是舍不得果园呀!”“好,各人干各人的吧!”“唉!你总是跟我合不到一条辙上!”土石大路两边,绣织着野草、马鞭草、营草和三棱子、香胡子,拥拥挤挤地生长在路边上,车前草却居然长到路中间来,任车辗马踏入踩,匍匐在地上,继续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四妹子拔起一株车前草,对建峰说:“这草叫什么名字?”“车前草,你也不认得?”建峰不屑地说。“这草——”四妹子说“叫四妹子!”建峰眨眨眼,理会了什么似的,没有开口。四妹子走到果园的木栅门口,忽然又想起妈妈给她掏屎的痛苦情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谷糠饼子啊!她回瞧一眼建峰,走进果园,一眼望不透的苹果树、梨树和葡萄藤蔓她张开双臂,大声喊:“砸不烂的四妹子,又闯世事来了”1986年8月至9日草改于白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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