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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见之后是正式见面。背见在女方家悄悄进行,正式见面仪式在男方家里举行,要待承亲戚和好友,亲朋好友来时要带礼物,一件成衣或一节布料,主家要摆席面,仪式是庄严而严肃的。四妹子跟着二姑,到吕家去出席见面仪式。麦苗吐穗了,齐摆摆的麦穗直打到人的胸脯上。太阳冒红,四妹子觉得身上热燥燥的了,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子。“见了人家老人,要叫爸,要叫妈,甭学那硬嘴子,和人白搭话。”二姑叮嘱她说“我新近得知,这家人讲究礼行,家法规矩严,甭让人家头一回见面就说咱山里人不懂礼行。”“嗯。”四妹子应着,心里不由得毛乱起来。上回背见,她是主家,他是客人,这回她是客人了,实际是供吕家大小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看的,看他们的三娃子瞅下了个什么模样的媳妇。啊呀!听说吕家人口多,家族大,亲戚朋友也不少,这种被人观赏的场面该是多么难堪“放稳当,甭慌!”二姑说“人都有这一回难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三天前,按照刘红眼约定的日子,二姑陪着她,跟吕建峰和刘红眼到西安去扯布,这回由吕建峰的二嫂陪着。经过两头周旋,刘红眼告知二姑,由男方出二百块钱扯衣料,不管买多买少,质量好坏,以二百元为限额。五个人厮跟着,坐公共汽车进西安,转一座百货大楼,又转一座百货大楼,买了几件衣服之后,二姑悄悄提示她,要拣两件值钱的料子,吕家兄弟三个,妯娌们多,日后过门了,要再添件好衣服,不说大人舍不舍得花钱,单说妯娌们咬得你就受不了,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必须在订婚扯布时,狠心买几身好衣服,男方受疼也得硬受。四妹子担心,不是说定二百块钱吗?二姑说她傻,那不过是个纸糊的围墙,你要买,他就得买,不买了,他们首先怕婚事塌了火,当然,也不能没个远近乱要。四妹子茅塞顿开,勇敢地向毛料柜台走去,她一眼瞅中那卷毛哗叽,就站住不动了。“走,四妹子。”刘红眼并不走上前,远远地喊。四妹子站住不动,抚摸着毛哗叽布卷。“四妹子,到北大街去,那儿刚修建下一座百货商场,货全好挑。”二嫂走上前来说。四妹子故意不看她,站着不动。四妹子听到刘红眼和二嫂在窃窃商议。她依然站着,如果她硬要买,他们会怎样继续耍花招儿?二姑也悄声给她壮胆:“不去!就要这!”刘红眼和二嫂以及吕建峰三人都围上来。轮到吕建峰说话了,他是主事人:“这太贵,不扯!”四妹子说:“我就喜欢这布料。”吕建峰说:“喜欢你去买,我不买了!”说罢,转过身,把皮兜往二嫂怀里一塞,走掉了。四妹子像是受了侮辱,转过身,把二姑一拉,说:“刘叔,俺也走咧!”刘红眼急忙拉住四妹子的胳膊。二嫂从楼梯口把吕建峰也拽过来。“这主意我坐了!买!”二嫂说“四妹喜爱这料子嘛,爱了就买么。为这点事闹别扭,划不来。买买买!”一件哗叽料儿扯下来了。吕建峰皱着眉头掏了钱,老大不高兴。四妹子想到这事,心里觉得挺伤心。一抬头,猛然看见村口拥着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几个小女子唱歌似地叫着四妹子的名字,她们在村口必经之地截住看她“抬起头走路,谁也甭搭理。”二姑说。四妹子跟着二姑,从叽叽咕咕嘻嘻哈哈的夹道中走过去,直到刘红眼把她们引进吕家院子。刘红眼引着四妹子,先走进上房里屋,指着一位老汉说:“这是你爸。”四妹子看也不敢看一眼,轻轻从嘴里挤出一个“爸”字。刘红眼又指着一位老婆说:“这是你妈。”四妹子又叫了一声“妈。”刘红眼又引着她到正堂客厅,这儿聚着好多人,刘红眼一一指给她:这是你大嫂,二嫂,大哥,二哥,姨妈,姨伯,大姑,大姑夫,二姑,二姑夫她就一一叫过,那些人听着她叫,不好意思地应着,随后,刘红眼把她交给吕建峰,让他把她引到僻静的厦屋去。他引着她,推开厦屋门,招呼她坐在椅子上。他从暖水瓶里倒下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说:“喝点水。”四妹子没有抬头,接住了水杯。他在把茶杯递到她手里时,歪一下头,悄声怨艾地说:“那晚在你家,你给我连水也没让一杯。”四妹子一抬头,看见他佯装生气的眼睛,立即争辩说:“倒了水咧!”
“那是二姑给我倒的,不是你,”他说。“谁倒都一样,只要没渴着你。”她说。“不——一——样!”他拖长声调,煞有介事的郑重的口气,一板一眼地说着,随之俯下身,眼里闪射着热烈的神光“不管咋样,我今日完全彻底为你服务。”他对她滑稽地笑笑,就走出门去了。四妹子坐在小厦屋里,心在别别地跳,这个陌生的家,就是她将来的家,她将与刘红眼刚才一一介绍过的那些爸呀妈呀哥呀嫂呀在一个大锅里搅勺把儿,在一个院子里过日月。他似乎不像背见时留给她的憨乎乎的印象,而变得有点像另一个人了。是的,在他们家里,他出出进进都活泼泼的,说话还有点滑稽,竟然记着她没有亲手给他倒茶水的事,可他那晚只会说“没意见”这间小小的厦屋,盘着一个土炕,炕上铺着粗家织布床单,被面也是黑白相间的花格家织布料,桌子上和桌子底下的地上,堆着两三个拆开的马达的铁壳,红紫色的漆包线,螺钉,锥子,钳子等,混合着机油和汽油的气息充斥在小厦屋里。四妹子虽然嗅不惯这股气味,却对屋子的主人顿生一种神秘的感觉。大嫂进来了,拉她去吃饭。早饭是臊子面,听二姑说,关中人过红白喜事,早饭全是吃臊子面。她和那些亲戚坐在一张桌子上,二姑坐在贴身的同一条长凳上,吕建峰跑前奔后,给席上送饭。他把一碗臊子面先送到坐在上首的刘红眼面前,然后送给二姑,然后送给四妹子,然后送给其它亲戚,次序明确。四妹子又想起他说的没有给他倒水的话来。他又端着空盘出去了。大家都十分客气,彬彬有礼,互相招呼,推让,谁也不先动筷子,只有刘红眼带头发出第一声很响的吸吮面条的声音之后,随之就响起一阵此起彼落的吸食面条的声浪,声音像扯布,咝啦——咝啦——四妹子最后才捉住筷子,轻轻挑动面条,尽量不吃出声音刚刚吃罢饭,四妹子又被大嫂引进厦屋,背见时已经见过一面,并不陌生。大嫂长得粗壮,大鼻子大眼阔嘴巴,完全以主人的神气说话:“四妹子,你看看,你的女婿娃儿给屋里净堆了些啥?你一看就明白,我三弟是个灵巧人儿哩!”门外腾起一阵叽叽嘎嘎的笑声,大嫂忙迎出去。四妹子从门里看见,一伙姑娘媳妇拥进房里,正在看那些布。那些几天前扯回来的布,现在放在上屋里的桌子上,供人欣赏,想到那天扯布时为那件毛哔叽发生的纠葛,她心中至今感到别扭,他一甩手竟走了!为了节省几十块钱,他宁愿与她吹!她就值那一件毛哗叽料子吗?那些媳妇姑娘看够了,议论够了,就像洪水一样涌进厦屋来,欣赏她来了。她们全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她看,压着声儿笑着,窃窃私议着,不知谁从门口叫了一声:“多漂亮的个人儿呀!”全都哈哈嘎嘎笑起来。她们也不坐,互相搭着肩,拉着手,只是从头到脚盯着她看。四妹子被看得不好受,也无法回避,不过没有人调笑,二姑说,订婚时是不兴许胡说乱闹的,只许来看,看买下的衣料,看媳妇的人品,那就让人看吧!这一拨姑娘媳妇看够了,嘻嘻笑着议论着走出门去了,另一拨媳妇姑娘又涌进来看整整一个大晌午,川流不息,四妹子和买下的那些衣物展览在这儿,供吕家堡的女人们欣赏,品评,嘻嘻哈哈笑,直到摆上午席来,那些女人才哗然散去。四妹子又被大嫂拉上饭桌,没有食欲。她顿然悟觉出来,订婚的这种场面,是一种舆论形式,向全体吕家堡村民以及吕克俭的新老亲友宣布,吕建峰订下了这个媳妇,日后要再反悔,那就承担众人的议论吧!午饭以后,又有人来继续观赏。四妹子实在受不了了,悄悄催促二姑:“回吧!”二姑劝她耐心,说这里就是这号风俗,谁家女子都免不了这一回,尽管她们看别人,她们终有一天也要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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