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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一望,裴慎道:“令堂这时候一般都在家吧?——我看着你进去,在这里等你出来。”接收到聂长安用大不赞成的眼神投来的一望,裴慎接着说,“别这样,想来我也不至于这半天就被人害了性命?”

聂长安回手关上了车门:“副帅坚持的话,我也不下去了。”

裴慎心说,把人家孩子带到险境里去,却来见做母亲的,他还要不要脸了,口中答应道:“那就打扰了。”想一想,伸手到腰后解开革带。聂长安神色立时转为愕然。

“不好穿这身进去。”裴慎匆匆解释,边说边又解开襟口系带。他身上是朝会用的正经公服。绛纱衣裳先被卸掉,里边的白纱中单因为雨水半湿过一遭,也随即被脱下。聂长安忽然不再看他,转而盯着自己的膝盖。

裴慎边从车上衣箱里找出套日常衣履,边想平日聂长安也不是没帮他脱过衣服,怎么这个场合反而目不斜视了,心里调侃一句,又赶紧刹住了想头。待他迅速地换衣摘冠毕,聂长安先行开门跳下车去,侧身等他下来,又对车夫致歉:“我家大门进不得马车,劳你在门口稍等。一刻钟就出来。”

聂家大门虚掩,门内有影壁。聂长安引他进去,就倒锁上了门:“这边走。”

“就说我姓杜好了。”裴慎拉了一下聂长安的手肘。

绕过影壁是个绿意森森的狭长前院,正对一道敞开的中门。进了中门,正院更宽敞得多,十几株树木叶冠交织,掩映着上首三间堂屋,东西各五间厢房,隐约看到一个女人正扶着靠在一棵合抱粗老树边的梯子,让攀在梯上的人摘果子。

聂长安带裴慎走到门里的石板路上,对树下的女人说:“我回来了——您不用忙活,我回家看看,马上就走。宫里有趟差事要去西南那边,明日动身。”看向裴慎道:“这是和我一起去的同事,跟咱们家顺路,我搭了他的车子来的。”

如裴慎预想,聂长安的母亲非常美丽。泥地上汪着水,她穿着短袍,脚下木屐不以为意地踩在软泥里;见到聂长安,也不大以为怪,答应道:“进去坐吧,红柜子上煎着茶。你这次回得巧,正摘李子呢,到时候你带点回去吃。也给这位——怎么称呼?”

“我姓杜。”裴慎行了一礼,看清梯子上正往腰里系着的小篓放李子的是个半大男孩子,其面貌平常,与聂氏母子绝不相类,装扮又不像僮仆,不知是什么来历。

“——过会儿摘点李子拿走?我们这棵树可甜了。往年长安不在家,差不多都让这些邻家孩子来摘了带走了。你这次来得也巧,赶上李子熟,刚下过雨,特别干净的。”

梯上的男孩积极嚷道:“我给你摘!”

头顶动作陡然变得冒失,李树叶丛里存的雨水霎时震落,落到了裴慎身上,他避让一步:“呃?不用,小郎君照管自己就好。多谢夫人,我就不客气了。”

裴慎被聂长安带进屋,坐了上座,看着聂长安果真找出茶釜,拨旺炉火。他记得聂长安说过继父是茶商,想起“编席师傅睡凉炕,卖茶掌柜喝高末”的俗话,暗犯嘀咕,好在茶汤沸后,端上来一看,是真正绝细好茶。这时聂娘子打发走了邻家孩子,款款上堂来,仍然素着脸,头发却重新挽过,手里提了一个食盒,将上层放在裴慎面前:“尝尝我们家的点心。”将下层摆到了聂长安面前——两边都是各色果点——而后淹然落了座,转身向聂长安说话,动问近日吃饭怎样,睡觉可好,公事是否顺利,这次出门再回来的日期有没有准信。虽然问题连串,却没忘记用同样的问题捎带问候到客人“小杜呢”、“小杜什么情况”。聂长安一一回答,裴慎也都敷衍遮过了。但忽然,聂娘子问他:“怎么都不吃东西?不爱吃甜吗?里边也有咸的。”

裴慎挂起一个笑,谢过女主人,捏起一只酥糕。这糕被指尖一碰便纷纷簌簌地掉末,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虚捏着悬在食盒上方,继续和女主人闲话,最终趁聂娘子转向聂长安时迅速拎起来,整个吞下去了。不料这糕外边是酥皮,里边却是软心,虽然质地细得入口欲化,却既燥喉又粘牙,旋即喝茶送服不迭。

聂长安分过一道余光,注视着他放下茶盏,突然站起身来,说该走了。

聂娘子站起道:“你先别急,拿个篓子,跟小杜去院子里摘点李子再走。我给你找个东西。”

其实聂长安哪会让裴慎劳动,出了门便径直轻跃上树,拉过一根沾满雨水的枝条,把暗红果子一溜地捋了下来,如法炮制数次,转眼间便满了一篓,下树递到裴慎面前。裴慎捡了个李子,在手心慢慢擦着水渍,笑叹说:“其实是自己摘来比较甜。但是算了,我不上去了,免得你又怕我摔断脖子。”

李子在他手中把玩一阵,没入了袖中。

这时聂娘子追到了院里,将一只鼓鼓囊囊布袋塞到了聂长安怀中。这布袋散发出一种又甜又烈的辛香。

“是新配的香药荷包,我试着防蚊子效果还成。也不知道你这次究竟去哪里,不过剑南云南地方都蚊虫多,你带上它,管用的。总共二十个,不重,不占分量,你都装进行李里。到时候一个荷包味道散了,记着换个新的挂。”

聂长安应道:“好。”聂娘子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在肘上拍了拍,道:“行了。走吧。”送聂长安和裴慎过了中门,绕过影壁,出了大门,看着他登车方回。好在裴慎日常用的座车只是双马轻车,于他那杜姓同事的身份大概显不出太大破绽。

从两人进门到出门,刚好一刻钟。

西南的苏毗自崛起后,和虞朝小摩擦不断,大争端也有过好几次。虞朝首当其冲的剑南道会、湔等州,与京城相去逾千里,自不能指望用兵时临时从朝廷周转,因此常年有重军屯驻。这次剑南全道驻军皆归裴慎节制,他持符前去,接收当地人马粮秣,所以此行离京,并无大军起行场面,只以殿前射生手八百骑随从。统领这部御营亲军的是皇帝特意塞来的青年才俊,宠妃荆淑媛新出炉的干弟弟,当然是姓荆,单名一个华字。

另一位同行的重要人物则是监军御史梁望远,年四十许,体貌健壮,但跟着裴慎出了京,换马不歇人地疾奔了半日,难免有些经受不住。午后在馆驿休息时,乃对裴慎说:“我从前自诩鞍马便给,终究跑不过裴帅这等熟手。边情如火,裴帅速去,无须等我,日后在会州相见便是。”

裴慎答道:“宪台所言有理,裴慎就不虚让了。那么,我留一半射生军护卫宪台,其余人跟我走?”

“不必!我自有侍卫护送,射生手还是由裴帅都带去的好。这人数虽可说是年三十打兔子,有它也过得,没它也过得,但到了前线终归算派得上用场。至于我,哪里当得起这些精兵?”梁望远带着疲意笑道,“我虽负监军之命,在国国容在军军容的道理,还是晓得的,断不会无端插手裴帅治军。今日如此,以后也如此,裴帅无须虑我掣肘。”

裴慎也笑道:“我今日在此谢过梁公了。”

梁望远又问旁边的荆华:“校尉青春几何?”

“二十四。”

“果然年轻,难怪不见疲态,精神焕发。”梁望远感慨,“少年人勉之!如今镇守玉关的骆元英骆将军,当初不也曾给事裴帅麾下?校尉这次从戎,功名尽在马上取得,说不得将来也有独当一面的一日!”

荆华略俯首,答道:“不敢与骆将军相提并论。”

裴慎微一皱眉:“骆俊跟我的时候,是我帐下扈从,比不得校尉今日。校尉不必自谦。”

话出口,他便自悔语气带刺。骆俊是流配充军罪人裔属出身,固然不比眼前这位贵戚。但梁御史提及今日的骆将军,既是勖勉荆华,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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