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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云郊在心里滚了一遍,嘴唇跟着无声地动了动。他恍惚发现,小云读出来,想必表情上,首先是一个含蓄的微笑,接着是是嘴唇微微的一努,像在等待谁来吻自己,又或者已经吻过了呢?譬如轻巧的、若即若离的吻。

霎一霎眼后,云郊又觉得自己是给太阳的光照迷糊了,竟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好像他是个很放荡的妻子。可程见山似乎是要坐实这件荒唐事,他问云郊:“那么,小云,我可以吻你吗?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所以……好吗?”

程见山的头和声音一并越说越低,但未见得所有的反应都是如此胆怯,因为脸红很是张扬地向上爬到了耳尖,给眼角染上一抹红,衬托得他很委屈,像是谁欺负了他,正逼着他低声下气地求饶而非索吻。

如果同程见山结为伉俪的真是云郊,那么云郊按着自己本心,是一定要去吻程见山的,仿佛这个吻对程见山来说就是一种保护——只是保护,他对程见山心有愧疚,并不爱他。

更何况,眼前的气氛是多么适合接吻。

那么,就去吻他呢?然而……然而!

云郊有些惶然。接吻之后,就要脱衣服,然后做那档子事了呀?他和程望江之间向来是这样的。程望江的嘴唇对云郊并不慷慨,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吻,所以云郊觉得天下的吻都该是粉红色一场情事开始的信号——即使他想要的就只是个没有后续的吻。

程见山原来也想和他做这档子事么?那样使人害羞的事?他怎样都想象不出来那幅场景。可他们是夫妻,程见山这样想,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如果他真的脱掉衣服,身体的秘密和程望江的戒指,就要被发现了。那时爹爹和姝姝该怎么办,还走得掉么?……

云郊心里乱糟糟的,偏偏程见山这时候又在问了:“不好吗,小云?”程见山的姿态分明是一贯的低下,却叫云郊平白无故感到一种压迫。

“唔,我……”然而,云郊心里清楚,他也不希望程见山难过。

幸而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程见山直起身,微微转向门边,同时松开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以便更好地将云郊护在怀里。于是二人的姿态便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云郊不再俯视程见山了,转而窝进他的怀里。程见山尽管腿不方便,身体却锻炼得很结实,站直后,再添四公寸不到,就要到六尺了。

被这样一抱,云郊刚好能听到程见山的心跳,很平静。演一出戏、叫台下的看客情绪激昂、思来想去的戏子,也是这样的心跳,因为他知道台上的一切全是假模假样,自己在快活地骗人呢,心知肚明的,丝毫不愧疚。

“什么事?”程见山问。门外飘来模糊的回答:“大少爷,有人打电话来找您,请您立刻便去他那儿一趟。”

“已经吩咐过了,我今天不见外人。告诉他我来不了,叫他明晚八点后再打来。”

“大少爷……”一个戏剧性的停顿,乐器突兀地停了一拍,使得戏子的戏出了错,“是陆先生。”

“哦,他……那么,去为我备一辆车。”程见山此刻的声音是不同于对程望江的第二种冷,由初冬向深冬,更冷一些,对兄弟到底要留些情面的。对那陆先生,凝结了许许多多寻常人的恨与无可奈何,导致了这样一个冬。

程见山有再深的冬,对上妻子时,也化在融融春意中了,一个下着小雨、情意绵绵的春天。他学着云郊,也将鼻子互相碰一碰,话也像雨一样霏霏而细致:“小云,我要走了。对不起,是我太急切,害得你为难了。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们之后慢慢来,好吗?”他停了停,又告诉云郊许多生活在程家的细节。程见山几乎把一切都准备到了,仿佛云郊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只是后面出了趟远门,近来才回家。

“小云,我回来得要很晚了,你如果困了,就尽早洗漱睡吧。不用等我了,好吗?”

程见山总喜欢用一个并不盼望着回复的疑问句当作结尾,云郊也渐渐感受到了,他无知觉地走进程见山的圈套,多想给程见山每个请求作尽心尽力的回答。

所以,他还是拉住了程见山的西装领带,将他拉向自己,吻了他。吻落在嘴角,嘴唇贴了下便分开了。太轻而太快了,很像小孩的玩闹,因为好奇而想着碰火,离得太远,足够温暖而缺少刺激,一定要凑近摸一下,给烫到了才安心。

云郊倒是没这样玩闹的心思的,他吻程见山,一则是因为程见山既然要走,就没时间拉着他做接吻之后的事情,二则是因为程见山看起来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么,他的吻,会不会使程见山心神安定一些呢?

三则……不,没有了,云郊想,他对程见山只有愧疚。可他的心仍是慌乱的,本已冷下来的脸又羞红一片,像被程见山传染一般。

接受了一个不太正式的吻,程见山面上出乎意料地没什么表情。但云郊要是这时候再将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就要听到擂鼓一样的声音了,戏子的脚步乱得互相牵绊着,几欲倒地。

在程见山开口前,云郊讲着些与吻不相关的话:“唔,你的领带,被我扯松了。我帮你整理好……”

他想给程见山系好领带,又笨手笨脚地做不好,却是越弄越乱了。婚纱上的丝线不知为何勾了进去,纤细的银白色混进打结的深灰色里,晃晃悠悠的越拉越长。

云郊一直不敢抬眼看程见山,直到程见山牵住了他的手,轻笑着告诉他:“没事的,小云,我自己来就好了。这件婚纱么,我走后你就脱掉吧。我选婚纱选得并不好,丝带这么多,绑着你,总归也不舒服。那么,我走了。”

“嗯,好……”

刚刚的吻,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没多提起。

云郊站起来,想要扶程见山一把。但程见山摆摆手,说他自己可以的,他对云郊很歉疚地一笑:“我不想事事都麻烦小云你。”这样一说,云郊也就很听话地将手背在身后了,他有些局促地靠床站着,注视程见山离去的背影,预备在他摔倒前扶他一扶,然而程见山却是很平稳地走了。

在推门前,程见山又回头看了眼云郊,两人对视,交换缠绵的沉默,什么也没说——也没什么好说。这不是永久的离别,程见山总归是要回来的。现如今,再没有别的会让他们分离了。

今天是程见山的婚礼,他知道他娶的是云郊。

程见山虽然想让云郊记起来他是谁,但到底也不着急。为了父亲、妹妹和程望江而忧愁的云郊,在他看来,新奇而可爱,明明以前云郊只会担心他,用一双小小的手替他擦汗的。

程见山想,刚刚,他比较过云郊的手,似乎手掌更小,手腕也更细了,好像并没有长大……还是他长得太大了?日子毕竟过去太久了。到底是怎么样,程见山并不清楚,但他有余下的一辈子搞清楚这件事。

一件很微小的事,就像云郊的忧愁。和这乱世相比,那微小的忧愁!

汽车隆隆地穿过西斜的日光与树影,在去往陆公馆的路上,程见山想,从此往后,云郊的生活里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忧愁了。

程见山离开后,两个人相顾无言的沉默也成了云郊独自的静默。云郊仍旧立着,慢慢地回想今日的种种。他思考时习惯一动不动,现在又穿着白色的婚纱,从花园向里望,里面的人与物像一张黑白相片。

黑白相片里的人,想到他人时,或许也不过只有单纯的黑白二色。云郊先想到的无非是程见山,他忘掉许多细节,独独记得程见山眼眶下的半轮乌青,想必是日日熬夜,才将窗外浓浓的夜色剜下来贴在眼睛下面了。他能为这样辛苦的程见山做什么?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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