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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躯随其主人一齐年少陨落,任哪一个宗门都不会答应。”

我一怔。

它倒着端详我的表情,语气古怪道:“你们两个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的身体来的,怎么连这都不懂。”

戚伤桐道:“我可以作证,他就是这身体的原主。”

它讥道:“你这个瞎子凭什么作证?”

戚伤桐不疾不徐道:“阁下的样貌声音在我眼中、耳中,与旁人看来听来是不一样的。你与别人的身体还未完全契合,就算不是它的原主,随便一个新死的魂魄也能将你撞出来。”

“危言耸听。”它冷笑着说,“戚伤桐,你是有些手段,将人的血肉之躯当作傀儡,任意装填魂魄,就算是纫千思之辈也难做到。栽在你手上,我没什么可说的。可你为何偏偏盯上的是我?”它又发出一个音节,还有话想说,却被我打断。

我说:“好,你说原主死了,那就死了。那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它霎时沉默下来,我抖了抖它,它才开口:“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已经在这躯体之内,站在千人瞩目之处,除了满面满身都是酒气以外并无异常。”

“没有被人暗害的痕迹?”

“没有。”它笑了笑,“我起初还想,怎么我风流一世,到头来竟还魂在一个醉鬼身上。好在醉鬼既有倾世武功,又有如花美眷,让我代他活完一辈子,也不算辱没。”

我手下不自觉用力捏紧了它的腿:“辱没你?你是谁?”

它又一阵无言,而后说:“我不记得了。”

它一定对我有所隐瞒。但我不必现在就逼它和盘托出,而是说道:“你找上燕沣璟,是有求于他,要利用黄泉稳固身魂?”

它不屑道:“我可没有求他。我原本只想单独一人出门云游,慢慢寻访固魂之法,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只要小心些便无大碍。我到允城附近时,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却偶遇了他。他得知我来意,便力邀我去他府上作客,但我不喜人多,便说等他那几个寄住的亲戚离开,我再去拜访。”

听它对“黄泉”二字未露疑惑,我已明白,燕沣璟在“力邀”之前,已权衡利害,选择将这个把柄交出去。我惊怒道:“你纵容他行不义之事,殊不知也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他手里去了?”

它无谓道:“这算什么?”

我喉间一梗,深吸一口气,道:“不是你的身份,你自然不在乎。不过,燕沣璟已死,你就算想和他勾结也不成了。”

它亦学我深深呼吸,骂道:“蠢材,你该不会真是擎之的徒弟吧!”

我听见这个名字,手一抖,将它甩了出去。顿时心中如有锥刺,恐慌得难以呼吸。

一只手拍在我背上,顺着脊骨轻轻抚摩,温声问:“你已知道他是谁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以手撑地,大口喘息,手指都抠进了泥土草根间。我低头跪在地上,点点头,有气无力道:“我师父改过一次名,擎之是他二十岁前用的名字,除了他平辈的师兄弟和我以外,没几个人知道。那个人是……”

他昨日理直气壮地说,他就是谆悔剑的主人。

“他是我师祖,贺长衍。”

木偶落下的地方传来一声冷哼。

假如他是贺长衍,我先前想不明的许多事瞬间迎刃而解。为何他在论道会上行事恣睢,也能逃过被师父掌门禁足,悠哉跑下山来,玩到婚礼如期举行。只因为他是贺长衍。

贺长衍是我师父与掌门共同的恩师,没等坐上掌门之位就陨于练功走火入魔,尸骨无存。现在我知道,他的魂魄还是被留存下来,苏醒在我的身体里。即便贺长衍没有明说,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

被他夺舍的我,在师长眼中究竟算什么?

我是灯盏里多余的那根灯芯。

那只手臂攀过我的背,绕过我的肩。我因恍惚和震惊而产生的颤抖止住了,侧过头,看见戚伤桐跪坐在我身侧,沉默而坚实地搂抱住我。

“戚伤桐。”我喊他的名字,“你实话告诉我,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他便用那双温柔缱绻的眸子望向我,说:“是。”

我用脏兮兮的手抓紧了他的手。

他问我:“你还有问题要问他吗?”

我说:“有。”

他掏出铃铛摇晃一下,那木偶反着关节爬了过来,停在我跟前,它的头拧正过来,怒不可遏道:“混账东西!”

我木然望着它,道:“你早就发现我是真正的连悉骅,装不信有什么意思?”

它用一种失望透顶的语气道:“罢了,本打算试探你一下,看你如何应对,倘若应对得好,我还能放心将身体交还于你。可惜你与擎之一模一样,空有天赋,也会钻研,却极易感情用事、意气用事,难担大任。”

我眉头紧拧,道:“连连惹祸的,从来不都是你吗?你这样的人难道就配执掌宗门?”

它意味不明道:“你觉得你比我更配?那越远臻呢?你也觉得你能比他当掌门当得更好?”

我张口欲驳,便有铃声如雨,突兀地浇灭我剑拔弩张的怒意。木偶骤然瘫倒在地,失去生机一般。

只是这一次不是它主动装死的。

我瞠目结舌地看向戚伤桐。他微微一笑:“连兄,时候不早了,你从他嘴里已问不出什么东西,何必吵到天亮。他的眼睛耳朵和嘴,我先堵住了。”

我心中郁结,道:“我还想问他,占了我身体以后还做过其他事没有。”

戚伤桐摇头道:“你还没听出来么,小节有亏之事,他或许没有少做。但有损宗门利益的事,他绝不会做。”

我苦笑:“他都能公然对女子出言不逊,让师门蒙羞,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捉着我的手浸入流水中,指腹按摩过我的指缝关节,将上面的泥土洗去,说:“他虽肆意妄言,难免也有醉中冲动的原因,只要向戚家道歉,解释清楚,终究能顺水推舟地免于追究。杀子之仇不一样,即便对面是妙殊宗,燕家也势必不会忍气吞声……但这都不是他最不敢做的。”

“是什么?”

“他不敢教天下人知道,光风霁月的妙殊宗,会觊觎弟子天资,夺舍他的身体让老祖宗寄住。”

我叹道:“说什么试探、可惜。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警告我切勿声张夺舍一事——既然回来,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几乎要就地昏倒过去,拿回身体不足一日,竟已觉得如此疲累。

戚伤桐的声音在我耳畔悠悠环绕:“不要多想,这是我猜的。也许你师长们另有隐情。”

我靠着他,捏着自己的鼻梁根,说:“你猜得一向很准。”

他又说:“你也不必记挂你师祖的话,率直不阿不是什么缺点,也不是一宗之主必不能有的弱点。”

我闭着眼笑了:“我还是觉得,做个傀儡比做人要安闲多了。”

他静静地在我身侧呼吸,低声笑道:“你说的不是实话。”

我说:“嗯。刚刚又想了想,还是做人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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