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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轻轻地踏在板实地泥路上,青草微动,哒哒作响。
直到这刻顾千珏才出声,似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开口:“顾铭,倘若我非霄月阁主,你还愿同我一道吗。”
一路上沉默着的男人突然闻及自己的名字,身形顿住,墨色面罩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却袒露出几分无措:“属下誓死追随阁主,非死不逃,非死不退。”
这是合格的影卫们出影楼需要刻进心肺、脑子里的誓词。缜密谨慎的回答,许也是男人真实的想法,可却不是顾千珏想要的答案。
面上淡淡地点了头,舒缓了男人的惴惴不安。心下却一番哂笑,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也罢,难不成还真指望不善言辞的男人款款剖白以表赤诚。
一路无话。
天色擦黑,也不急着赶路,寻个山坳便要席地而睡。顾千珏将马绑在溪河一旁的树边,由着它吃草喝水。顾铭坠在身后,一言不发地按着阁主的法子将马系在同侧。
夜旋延着笼罩了天地,一方小小地篝火划开一道口子,掰出点零星的光辉,那昏黄的暖色默默打在男人的脸上,应该说眼里。男人平日如幽潭静月的眼珠藏着窜动的火苗,乱糟糟地升腾飞舞。
顾千珏终于是瞧出些不满,让男人摘了面罩,终于那抹昏光得以急惶惶爬上男人的脸,如孤月幻海、冰沙溢动。那唇抿得深了,直绷成一条线,显几分不知如何自处的不安。
顾千珏像是半晌才找着了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开了口:“此番行动我不曾透露给阁中众人,也并非什么私密机令。寻了个由头不肖繁杂事物缠身罢了,如此你可还愿跟着我?”
男人呆愣了好半天,似想不明白阁主的安排。也不明阁主为何偏带上自己,只是讷讷应着:“属下誓死追随阁主。”
知道定然是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眼下却也不算太糟糕不是。
眉眼却还是染了稍不快,一不做二不休,俯身拽起男人胸前服帖的衣襟,吻上柔软姣好的唇畔,只是一触即离。“这般,也尚可?”
隐隐绰绰的火光下,已瞧不见男人浅淡着红染的面颊耳根,唯余了一声起伏跌宕的声线和因着惊惶急错的姿势“属下”
干脆将男人结结实实拥在怀里,隔着单薄的衣襟,夜深露重却不觉料峭森冷,灼灼热意自缓缓震荡传来。他已经一再克制,劝诫自己不要威逼、要循序渐进,可是就这样将男人搂得紧了才好似心落到了实处。“我并非计较阁主之名,我只想着,于我是阁主,你便权将自己视作奴仆,予求予取是几分忠肝义胆,几分情愿心甘。我便不想图阁主之位,倘使我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你还能存几分欢喜?”
这话又深又重,砸在顾铭的心头,几乎要把他本就不怎么思考的脑袋砸得晕乎乎。那一串串连成的字符,拆开来好像都认得,续一段却让他摸不着头绪。
头低得更深,唇绷得更紧,连顾千珏贴身感受着的躯体也如临大敌,硬如铁板。予求予取,合该是本分,如何存得自己的私心,如何谈来心不甘情不愿,更不肖欢喜这等情绪。主上恩宠已是莫大荣誉。此番莫不是问罪之意,如何也揣摩不出,有惹恼阁主的前车之鉴,不会说也愈发变得不敢说了,便支吾着:“属下”说着便支起身子半跪。
“无事,我并非要个什么结果,也绝是不因此事向你发难。你且靠过来些。”顾千珏收敛了面色,放缓了语气,明明男人生个结实英朗却偏在他面前总怕得紧。
顺势躺在毛喇喇的草地里,那细细密密的尖缘几乎要割伤他。其实没有的事,是他心中不舒服。
闻顾千珏言,男人向前跪了一步。模样依旧恭谨,只是带了些局促。
细微地叹口气“你躺下吧,不若你凑近了些瞧瞧我可是生了三头六臂,让你胆颤于此。”说着拍了拍身侧的草蒲示意。
顾铭顿了好一会儿,才僵直着身子躺了下去,仰面朝天,眼神死死盯着沉沉夜色,似要将天破个洞。
“侧过身来。”顾千珏翻身拉近了距离,却也拿捏着分寸不至于让男人过于战兢的余地,一步一步地吩咐着男人。
对上那曜石的苍青眸光,旷野的风好似一下都有声音了,四面八方向他呼啸袭来,缀在那恣意硬结的眉,那葱茏翻涌的发。淡淡晕黄的火光贴上男人高挺的鼻梁,一半恍惚着亮堂一半隐在幽暗处。
他不由自主想伸过手去描摹那好似刻进心头的容颜,如同他曾趁男人睡梦中做过的一般。只是现在男人清明着,此番定会吓着他,便得又忍了。
但也忍不住开口:“此地只你我二人,近来你也应知晓我不喜那些缛节,便也不必拘泥于主仆之仪,自在些便可。我也不知你内心作何想法,实则我自遇你那刻起,好似已不属于我自己了,动辄如入灼烫热锅,煎熬百倍,寝立难安”
尽管近了些,还得了嘱咐,莫要太拘谨。触及阁主深沉的眸中时,好似跳进热海红光里,烫得一缩,很快移开了视线。作为一个杀器,行事起居得一简单的命令便是了,有时候听闻阁主如此繁琐的话语,他并不能很快转过来,可当闻及方才阁主倾吐的这些词也能瞬间明白不是什么好的意味,身形一震,面色当即白了几分。想着自己也许又惹得阁主不快,怪自己愚拙蠢笨总不得阁主心思。
“你也莫做他想,有些事我也不吐不快,如鲠在喉。我知是我心急,也道尝尽如焚滋味。我也不逡巡顾左言他,尚得问你,起先知我中药之际,你且作何打算?”顾千珏仔细瞧着男人,观他神色知他惶恐,心里叹了数口气不至于让那种烦闷和恼怒发作。
“属下属下定会互送阁主安全回到阁中。”男人眸色闪了闪,难得开口说了一句算长的话。
“我身中之药呢?如此,你身中之药又做何解?”顾千珏步步紧逼,不依不饶。
“阁老自会有所安排属下愚钝不知自己中药恐有连累阁主之嫌,回到阁中自会领罚。”顾铭话一出口,却骤然眉头紧锁,放在男人身上已是难得的表情。这番安排已是不妥,此药乃将行欢之人绑在一起,若是随意为阁主寻了些干净姑娘也是不可取,况自己且不说侥幸能得知自己中药,影卫出身便也是不可与任何外界之人有何牵扯,乃至如此致命弱点,恐早已是一柄弃子。
此下深思,竟唯有自己于阁主才是对双方最佳的抉择。心中庆幸余,更留了逆惘的罪恶。他竟一时生出劫后余生之感,可这早已是影卫大忌。
来不及分清其中纠缠着多少情绪,又直挺挺地起身跪伏。
不知男人又是想到何处去了。轻觉着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鬓额,顾千珏又道:“顾铭,你心道是阴差阳错下的万全之法。可知我心中作何想法。当真是觉着那日纵使如此急迫境地,我也是任人便可么。”
霄月阁主身份尊贵,容貌昳丽,江湖欲结交讨好者无数,珍宝佳人阅览无数,却从未上过心。榻侧之人,细细琢磨一番,真竟只摘得出顾铭一人而已。
如此直白地话,几乎就差说破了口,掏出心窝子让男人瞧上一瞧。
“我已说过并非问责与你,历来事情,你都有自己的考量。许我未站在你的身份去思虑,于是我将话掰碎了揉烂了讲给你听,甚也无需多言,你应知我对你有诸多纵容,恐也未曾细究其中云匿。我虽不知你心中所想,却尚得你总不能一展羽翼,我想予你臂力,飞得高些,却又担忧过了我的眼界我便护不住你了。便又不想放了你走。于是我骗了你同我出行,此番一辞一行唯我二人,我想着远了些你大抵离了从我身侧遁走的想法,才慢慢说道来,可我忍不住。顾铭,我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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