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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士尊一声殿下,最终当上了坐拥天下万千黎民的明君圣主。

却唯独是一个人的长庚。

顾昀的长庚。

他始终记得那些封存的旧年,那声声入耳唤长庚,随那人一道爱恨嗔痴的长庚。

而那八年,世间没有了顾昀,长庚便再无存在的理由。

六月末,应天府升堂。公堂之上,主事的却非姚镇,而是换了另一位陌生面孔,朝廷钦差,当朝雁王。

“高甫身在江南,职在朝廷,游敖荒嬉,姑息养奸,实乃国之窃贼!后经查,竟有牵连八年前顾氏谋反一案,证据确凿,即日审讯——”

可那高甫一点不着慌,眼睛往周遭滑了一圈,双腿突然跪了下去,高声道:“罪臣万死!但有一事直言,因此事涉皇家内苑,天朝政务,当略去旁听者众,还请只雁王殿下与徐大人、姚大人留审。请王爷三思!”

“王爷大可放心,王爷审我我必全盘托出,可是,”

他当着众人,指向一侧那侍卫——

“他不得在场。”

公堂上下一片死寂,为首几个大人神情严峻端坐不语。衙门里头的衙役们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戳瞎毒哑,生怕要被杀人灭口。身在高位的长庚与一侧作侍卫打扮的十六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僵持——

长庚知晓十六心结在此,是故在高甫这事上异常固执。那柔软皮子里面梗着有硬骨头啊。他带十六旁听顾氏大案,是分毫无错的。可毕竟这和寻常案子不同,其中高甫又是天子近臣,多少要给皇家体面。再一个,恐怕十六虽为亲历者,但有些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局限亦是存在的。

半晌之后,雁王按压住了身侧那人的手腕。

十六眼一别,退了一步。

王爷示意了一旁徐令。

一众人等瞧见御史令本是一脸文官儒雅的脸,此刻竟在灯下看上去十分狰狞,估摸着还有些诡异的菜色。

他缓缓从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箭扔在地上,迅速道:“案子证据尚未谳实,择日再审,届时公堂将不对外开放,请诸位见谅!”

自那日起,天公并不作美,江畔蒙雨寒凉,竟下了小半个月。

几日后是的一日夜里,骤雨将地面上青砖打得脏污。十六从厢房里下来时已过了子时,凉风洗面,之前那股子旖旎缠绵气才消散了些。酒楼小二瞧他下楼,打笑道:“爷你怎个伞也不带,是要拿那宝贝笛子挡雨么?”

十六怔了一下,才想起手里这白玉笛是方才长庚塞自己怀里的,说是定情信物,定了自己这个人就不能跑了。那笛子莫名被他攥在手心里,跟闹孩子气似的舍不得放,一并带了出来。

“护身,护身”他短促地朝店小二笑了一眯眯眼,顶着雨,只说去应天府一趟,若有事去那找他。

即便落了雨水,富春南楼亦是热火喧闹的灯火辉煌。可这热闹转过弯去,到了南边却又是另一种光景——汽灯闪烁,隐约可见黯黑的匾额上刻着“应天按察使”几个烫金大字,公堂案上赫然放着一柄金玉镶嵌的尚方宝剑。都说请了天子御剑压阵啊,有了先斩后奏的至高皇权。

站在应天府监牢外时,十六听见几个狱卒在说闲话、不时淫邪窃笑。说那雁亲王爷躲在背后,一边下令搜捕宿妓官员,一边把个渡春头牌弄到自己屋里奸淫……前脚以宿妓为由缉拿高大人,后脚就睡了高甫的妞儿,就那头牌石榴

十六像是没听见,只顾着低头手抚玉笛,仿佛没见过世面似的端详它。这玩意儿用的是羊脂白玉,冰晶般清清亮亮,落落梨花雨的天气下,摸着寒慌慌的,颇为肃杀。可玉笛尾处却雕了“长顾”二字,字迹风雅饱满,恰似冰封的湖面下不为人知的微弱暖流,教人看着仿佛触碰到那人灼热热、赤堂堂的一颗心。

爱不释手。

少年忽地攥紧了这玉笛,抿了抿唇,蒙头盖面用药粉药倒了那几个狱卒。手一抬,漫不经心抽出发簪里的细铁丝,将牢房铁锈锁一撬一旋,咝咝啦啦的铁器碰撞声,在这寂静牢狱中愈发明显。

“来了好长日子没见着你了。”

枯哑的声音乍然从牢狱深处传来,背靠阴湿墙壁的一具躯壳像吊线木偶一样,机械地面朝那位不速之客笑了一下,阴森可怖的方寸之间,竟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期盼来。

窗边偷来一缕细腻月色,照拂在少年脸上,似一匹价值连城的绸缎,游弋在雪玉般的皮肉上。石榴套着妃色外袍,内襟却难得穿了件玄青素衫,衬得面庞白生生,滟滟然,隐着圈圈的红晕,腻脂似的引诱人,许是还渗着微汗,细雨淋湿了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确实是与之前不一样了。

“头一回瞧你穿这色,衬你。”

十六楞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下。熟悉的美人靥在火烛光跃下,若明若暗若隐若现。

“我自个衣裳脏了,穿不得。”

高甫略带浮肿的眼泡儿掀了掀,扯出一缕浮笑来,此时温声细语地倒像是旧日养在庄子里那段时光:“你那好哥哥,是他。我道他青天白日地说拿人就拿人,敢情早就谋划好。”

“别装了,你冤吗?”

十六凉薄一笑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言声,手把玩着那只白玉笛,迈步踱至那唯一的窗前,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凝望着外边的暗夜。

外面还下着雨,月亮朦朦胧胧地隐在云里,隔着玻璃,景物都朦胧成了一片,阴森的树影摇曳间,偶尔能见人间一两点灯影闪烁,形如鬼火。

十六头也不回,面无一丝波澜,淡淡说道:“八年前,北蛮三万铁骑屠我北疆重镇,安定侯顾慎千里赴救,却只为引敌胁和,将为城下之盟。令其部下钟蝉夜赴北蛮王帐,密有成约,所获宦官皆知,却隐瞒帝京,其心可诛!陛下自可派人去查,臣高甫若有一字虚言,请斩臣首级,以谢顾大帅!”

石榴如同作诗念曲似的,把当年这篇着名的《讨安定侯檄》念得摇曳生姿。历数当年安定侯拥兵自重、议合欺君的阴谋,软绵喃语似床笫私话。可所提之事却骇人听闻,句句诛心。

“十一月初,顾慎下狱,法司坐实其谋叛。天下冤之。”

“次年二月,斩顾慎于午门,长公主彤偕同赴死。抄没其家,其子同府上将军一道流放三千里,生死不知。”

“你当年亲手排演的这出大戏,结局可还满意?”

十六突然拽起高甫的衣襟,从衣襟摸出几张书信:“你伪造的通信文书皆是铁证,你不叫我旁听,不过是想避着我,尽力辩解减罪。你当我傻子,还是王爷傻子?高甫你欺君罔上,干政弄权,万死不足惜。”

监牢里明明正是伏暑天热,少年冷得发抖,面皮上的红晕也褪去了,独留死白一片,只有眼睛在灯下幽暗得发绿。

高甫瞧见少年瞳仁里的明亮火光,张了张口,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

天真无知的浩然正气,真教人可惜。

高甫的目色忽而光亮又猛地黯淡,良久,只听他叹息一声:“顾家生了个好儿子啊我害死你爹娘,你找我以命抵命,也算了断只是之前那霍郸死前说你高烧,你竟都记得”

“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楚。十岁那年生病,差点烧死我,但我把你高甫的名字刻在床板上,就为我顾家满门有个交代。”

手藏在袖子里头,少年将那支白玉笛攥得关节泛白。八年过去,那些血肉模糊、鲜血淋漓的旧年从不会放过他。

高甫扯了扯唇角,道:“那这几年,又为何不杀我?”

十六突然转过身来:“你当我舍不得?”话语声音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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