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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新月,夜色极为浓稠。凉风似水,院中海棠的树影重迭摇动。

汪悬光穿过院子,走到大门前,递给白诺一只口罩。

“你病了?”白诺问。

——这话问得相当多余。

汪悬光发着烧,有点蔫儿,声音在口罩里发闷:“长话短说吧。”

“别在外面吹风,我们进去聊吧。”

白诺想迈进大门,却见汪悬光还是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儿,主动解释:“秦销被扣在香港了,今晚绝对回不来,我们有时间慢慢聊。”

汪悬光直直盯着他,眼睛因发烧而水光潋滟,坚持道:“我在发烧。”

白诺无奈,接下口罩,随手戴上,也没掐严鼻梁,还是不太在乎:“我打疫苗了。”

汪悬光笑了一声:“谁没打过呢。”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海棠叶窸窣作响,她也迎着风眯起眼睛,似乎舒服了不少。

“要是不想进屋的话,”白诺回头指着背后,“去我那边坐坐吧?”

海棠花期已过,满树只剩下绿叶子。而斜对面,白诺的那栋院子里,立着两棵中华木绣球树,高大异常,一直伸到夜空中。时值花期,满树的琼花纷繁如雪,空灵似梦。

汪悬光点了点头。

·

“秦销向魏家退婚,动了亲朋好友的蛋糕,这一个多月一直忙着给后院灭火。亲叔叔、亲舅舅多少也对他不满,不过都在北京当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火没烧起来。只有一个明年要升正厅级的姨夫闹得有点难看。

“近水解不了远火,秦销在南方和国外的表亲、远亲,像香港的船王舅爷,台湾的通信大亨叔公,还有在欧洲定居的那几个姨妈,这些人非常难缠。听说今天和船王的谈判也很僵,连手机都收走了。

“明天是他外甥女的满月酒,家里亲戚会来个大半。年轻人没轻没重的,你要做好被他们刁难的心理准备。”

枝叶间有风,木绣球花蔼蔼地摇摆。白诺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照片,抽出一张,递到桌对面:“最先会开炮的是她。”

汪悬光与他指间相碰,一凉一烫,一触即分。

“林宝宝,秦销表舅家的女儿,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喜欢凑热闹出风头。让人当枪使了一万次,一点记性都不长,每个捉奸、打架、闹离婚的现场都少不了她。”

又翻开一张照片。

“这姑娘叫万也,是秦销表姨家的女儿,性格很像男孩子,她妈和林宝宝她妈是亲姐妹,林宝宝从小就怵她。她在清华念工科,知道你是斯坦福的博士对你应该天然有好感,如果她在场,你可以和她聊天。”

夜风将照片吹得颤动,露出背面的字迹——标着名字和敌友。

“这是方渝瑾,秦销的小舅妈,和她的儿子翁昊楠……这是个不争气的二世祖……”

汪悬光瞄了一眼一家叁口的合影照片,直接打断白诺:“你要把秦销的亲戚都介绍一遍吗?”

“也不是全部,”白诺抬起头,认真道,“这十五六个人,你最好认识一下。”

“……”

汪悬光疲惫地呼了口气。

头顶悬着的花球雪白柔软,摇动间绿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她坐在树下的铁艺户外椅上,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被风灌了进去又掀起来,以至于从脖颈到后腰都现出紧绷的线条,显得格外伶仃单薄。

白诺柔声问:“你冷了吗?那我们进去聊?”

汪悬光掐着干痛的喉咙,摇了摇头。

“其实……你病得倒很是时候,”白诺实话实说,“明天可以借口不去了。”

“………………”

秦销的亲戚见不见都无所谓,但借病逃避就是另一码事了。

汪悬光手撑着冰冷的铁艺桌面,慢慢站起:“你要是来给我预……预习的,那我就回去睡觉了。”

“还有别的事……”

白诺随着她站起来,身后的铁凳在地面划出“哗”的一声。

不远处的屋檐下红灯高烧,亮如墓室。

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在繁花树下站得笔直,黑色工字背心外,肩、背、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全身散发雄性荷尔蒙。

那双满布枪茧的手紧攥着照片,似乎有点局促,停顿了数秒,才郑重地说:“我想亲口跟你道歉。”

汪悬光回身看他,没什么表情。

“没告诉你我派人换了秦销的玉石,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在保护你,”白诺一脸严肃,“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

汪悬光真心实意地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血红灯光映在白诺脸上,光影交叉间,他的神色晦暗难辨:“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防备你。”

“我不是你的战友,”汪悬光随手拂去落在手臂上的白花瓣,“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没必要向对方汇报计划进展。”

白诺紧皱眉头,眼神冷峻:“但我们都想惩恶扬善,都想让秦销受罚,不是吗?”

汪悬光没有说话。

“……何况,”沉默片刻,白诺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准备才能开这个口,“清明节那天中午,秦销的秘书在酒店的中控室停留了45分钟,f栋电梯的摄像头被人破坏了,整个停车场的监控也都消失了。”

他眯起眼睛,轻轻道:“他伤害你了。”

流云在夜空上平稳地挪移,清风飘过,花瓣雨漫天而下,一阵阵清雅的花香在这方寸之地弥漫。

树与花的光影映照在汪悬光素白的面容上,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

“秦销派人查封了绿萝造型,杨醇在台湾躲了一个多月,这几天风头不紧了也要回来了,”白诺道,“是我执意把杜博雅叫回来的,秦销剪完头发,我就应该放弃让你和杜博雅见面。那天……是我考虑不周,我本应该保护好你的。”

高烧时皮肤是烫的,内脏反而是冷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喉咙一直延续到耳道。汪悬光烦躁异常,忍不了白诺话里话外的沙文主义:“不用把什么责任往身上揽,跟你没关系。”

白副队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有点无辜,又有点无措,镇定了一下才又轻声问:“上次给你提供的条件不变,光小姐,你改主意了吗?”

——送她和阿姐出国。

“没有。”

汪悬光咽了口唾沫,可越咽越痛。

白诺直直地望着她,又强调了一遍:“秦销要和你结婚。”

“我又不是没结过婚。”

“他调了二百个多人,按备战模式准备婚礼。最迟夏末,你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走。”

“什么时候?哪种时候?”白诺连声质问,“等你姐姐康复?还是等你杀了秦销?”

“这是我的事。”

白诺面色阴沉,冷硬的视线紧紧钉在她的脸上,冷而狠地问:“你现在还想杀秦销吗?”

“……?”

灵台倏地清明起来,汪悬光终于清楚这个男人今晚上门的目的了,冷笑一声:

“所以,白副队是来试探我有没有对秦销动心的?”

“你动心了吗?”

白诺居高临下地望着汪悬光,眸底幽深冰冷,似乎想要透过她这张白皙淡漠的面孔,看到脑海中更深的东西。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一股脑地将早已酝酿好的话语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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