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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身,一步步地接近了那只布包,然后动手把它拆了个七零八落,直到露出里面薄薄的一封信——上面还有森然的血迹,带着血腥味的残忍。他面无表情地拆开这封霍长庭留给他的绝笔信,心底突兀地冒出一句:“他会说什么呢?”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只是一句疑问。然后他展开了信纸,不愧是薄薄的一封信,上头只有八个字。“吾爱长思,生辰喜乐。”顾长思忽然发觉自己的唇角开始抖,然后是手,整张纸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他手中颤抖得厉害。吾爱长思。生辰喜乐。连个年龄都没有,真省事儿啊霍长庭,生辰喜乐,就不只是十八岁了,还有以后的十九岁、二十岁……岁岁年年,就都囊括了。那你呢?那每一年的……你呢?原来这封祝祷的意思,不是平安归去、生辰喜乐,而是请你往后余生,都要好好过。信纸从他手掌间滑落,他整个人像是抽去了灵魂,跌跌撞撞地要往外走,封长念连忙去拉住人。“长思……”他这样子太吓人,悲痛和惊恐一起萦绕上来,封长念几乎快要不知道如何是好,“你做什么去?”顾长思空洞地看了他一眼:“下雨了,我去找伞,接人。”“我们先不了,好大的雨,我去好不好?”封长念虚虚地护着他,“你先去休息一下,好不好?”顾长思摇了摇头,用手推他:“我得亲自去。他能推开我,可我不会推开他。我得亲自去。”封长念收紧了手臂:“长思,别吓我,长思……”“他说过的,”顾长思开始小动作地挣扎起来,“他说过会回来的,他不可能骗我的,你知道的长念,他从来不骗我的。”封长念只是垂着泪把人渐渐圈紧了,感受怀里的人越来越挣扎,越来越崩溃,那些紧绷的情绪一点一点溃散,然后如同雪崩一样分崩离析,声音都变得嘶吼挣扎起来。“他从来不骗我,他说他会回来的,他说他不会离开我的。他怎么能推开我呢呀?他从来对我都不狠心的,他从来答应什么都不会食言的呀,长念,你知道的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才二十岁啊,他才刚及冠啊,他才那么年轻啊,到底为什么啊?!”
封长念从背后把人紧紧抱住,最终遏制不住,也将额头抵在顾长思背后,跟着他哭起来。为什么,没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谁都说不出为什么。“我只剩下唯一一个爱的人哪,唯一一个啊!为什么他骗我,为什么就连他也要离我而去啊!!!”瓢泼大雨倾落,顾长思的哭嚎声令人不忍耳闻,封长念只能紧紧抱着他,哽咽着安慰他,一遍一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都会没事的,都会过去的。“让我再看看他一眼吧。”顾长思把头埋进臂弯,“我连个尸骨,都看不到了吗……让我回去吧,长念,求求你了,我想再见见他,哪怕是尸骨也行,我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嘉定关外呢?”那个地方那么冷,那么寒,那么孤独,霍长庭不会喜欢的。终究是……等不到了。霍长庭死讯和北境丢失的消息一同传回长安城,举国哀痛,宋启迎罢朝三日,并为其安排了亲王规制的葬礼,就在这样忙乱的时节,昭兴十一年潦草落幕,迎来了十二年的晨辉。顾长思自从回了长安后就把自己锁在霍长庭的屋子里,谁叫也不出去,饭菜都被送到屋里,可整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迅速消瘦了下去,直到玄门中要给霍长庭办葬礼时,他才从屋中出来。按照惯例,每任门主会为玄门已逝之人亲刻牌位,供在祠堂,岳玄林选了一块上好的木材,就在拿起刻刀时,这个数日不曾开口的二弟子说话了。顾长思哑声道:“师父,大师兄的……能不能让我来刻?”岳玄林深深地看着他,他自从把顾长思从淮安带回来后就没见过他这样消沉了,之前霍长庭还同他讲过,说顾长思没有安全感、敏锐又警惕,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性子哄得开心了些,不知道是不是从根上修复好了他的创伤。现在看来,新伤叠旧伤,他整个人愈发的冷冽起来,像是一块寒冰紧紧冻住,快乐与悲伤、坦诚与警惕,都在里头了。岳玄林将东西交给了他。顾长思跪在蒲团上,一笔一笔地刻,刻霍长庭的身份地位,刻他的名字,刻他的生辰八字,刻他的……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顾长思的刻刀诡异地停了一停,那段记忆太过鲜血淋漓,他总是不愿意去回想,可这个时候不得不去思考,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呢?在哪?死时身边有谁?痛苦吗?他的刻刀久久在昭兴十一年腊月后不能落笔,纠结半晌,还是落下了个“拾”。就在他自虐一般想写“玖”的时候,秋长若叫住了他。她说:“腊月十八,一定会是腊月十八,不可能是腊月十九的,长思,他怎么会……怎么会忍心呢?”“好。”顾长思手指颤了颤,一笔一划地刻下“捌”。最后一笔洗完,他手一抖,刻刀摔在地上,整个人心痛得直不起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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