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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嫌弃我身上沾灰,总是命令我洗过澡了才能上饭桌。我脱下马甲,自觉拿了条干净内裤进了卫生间。
从热气蒸腾的淋浴间出来,一天的疲惫褪去了。我穿着池易暄的浴袍在餐桌边坐下,他恰巧端出刚煲好的排骨汤,瞥到我敞开的领口时让我好好穿衣服,现在不是夏天,露着胸口要着凉。
我拢了拢衣襟,迫不及待开动了。
抽油烟机噪音大、效率低,为了多排些油烟出去,池易暄往往会将它多开一会儿。我们捧着饭碗,怕被噪音压过于是提高音量说话,坐得太近以至于餐桌下的膝盖都挤到一起。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没人叫我外出喝酒,他也不需要加班,晚饭后的日常是一起看老电影。
灯全关了,我们像取暖的小老鼠一样蜷在二手沙发上。我有时会担心,人生的谷底是否将池易暄击穿了,虽然我知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他都在投递简历,但这更像是一种条件反射。
他好像从未从那场十五小时的睡梦中醒来,牵着我的手转圈时笑意浮在眼角,跟着音乐踢踏时身体轻飘飘像要飞走。
愈想愈感到害怕,我将他搂得更紧,心中却空落落的。
“我爱你,哥。”这回不想让全世界听到了,我只想说给他听。
池易暄转过头来,“想什么了?”
“想你了呗。”我努起嘴,往他脸颊贴去。
我不敢告诉他,我希望人生停在此刻,时间的齿轮别往前滚,就让我们停在谷底。
我失去了朋友,池易暄失去了工作,也许这是成长要付出的代价,跟合不合理、公不公平无关,好像献祭掉一部分自我,我们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相拥——
妈妈生命垂危,我却想把眼睛闭上。我可能真的疯了。
·
老电影看了太多遍,倦得成为了背景音。我们裹一条毛毯,在他的平板上下棋。
轮到他的回合,池易暄右手撑着下巴思索老半天,左手食指悬在半空中,刚要落下时,屏幕上方冷不防拉下来一条推送消息:
爸爸向您发起了视频邀请。
池易暄一下就从沙发里坐直身体,双手捏在平板两侧,眼神紧张到发颤。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心跳不自觉加快。
铃声还在响,有人敲响了现实的门。池易暄盯着屏幕半天不动作,像个怕生的孩子。
“哥,我来吧。”
我接过了平板,大脑畏怯思考,手却按下了接通。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池岩,他看起来瘦了,看到我们时眼神透露出欣喜。
“来、来、来,你看看是谁?”
他站起身,将手机屏幕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
是妈妈。
她躺在病床上,还戴着鼻氧管,看到我和哥哥时试图从床上坐起来,池岩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躺回去。
“哎哟,我的两个宝贝……”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声音发哑。
“妈妈前几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了,刚从icu出来时精神头还不好,现在稳定了,我就赶紧来告诉你们。”池岩解释说。
她举起右手冲我们比了个大拇指。
“你妈妈可厉害了,跟病魔作斗争,把病魔击退了!你知不知道?”池岩的情绪很激动,声音都在打颤,“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呼声!他听到了我的乞求!”
池易暄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我握着他的肩膀捏了捏,他怔然眨动着双眼,嘴角不知要翘起还是垂下。
“哇——”
他的眼眶顷刻间就红了,像在感叹自己在做梦。
我也跟着他一起把嘴张大:“哇!——”
这是命运对我们的馈赠。
这会是苦难的尽头吗?我不知道,但我不愿去想。听池岩说妈妈恢复得不错,身体状况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医生说她再留院观察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我们抱在一起,光着脚在小小的客厅里起舞,手舞足蹈几乎打到了从天花板中央垂下来的钨丝灯泡。
我已经不再去想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哪怕生活欺骗了我,只是为了下一次迎头痛击而蓄力,在那来临之前,我要和我哥唱歌跳舞。
妈妈在一周之后出院了,那一天池岩向我们发来了一段视频,她坐在轮椅里,池岩推着她往前走,正常大小的口罩戴在她脸上大出了一圈,露出两只笑着的眼睛。
背景是户外,能看到蓝天白云。妈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藏不住兴奋:
“医院拜拜啦——我们再也不来啦!”
池岩在她身后提醒说:“以后还要来复查呢。”
她“哦”了一声,因为不满而拖出长长的尾调。
安静了许久的家庭群又热闹起来,姨妈们在里面发红包,大姨妈甚至拿出了积灰的古筝,慷慨激昂弹奏一曲,妈妈也加入了她们,有事没事在群里分享她新研究的菜谱。
我们没有告诉她这几年治病总共花了多少钱,她也没有问过,但是有时候在社交软件上看她的分享,伤感的情绪会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
妈妈刚出院那段时间,我和我哥曾想要回家,但爸爸没让,他说医生让她近三个月内少见人,刚接受过移植的身体还未建立起新的免疫系统,贸然回去容易对她的健康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我们约定好过年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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