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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从前是族学的藏书室,老公爷到此养病之后,就成了他的书房。室内摆放了无数书籍,一层接一层,浩如烟海。
屋内陈设简单至极,临窗放置了一张琴案,一张书案。书案上放了个香炉,正冒着袅袅香雾。
老公爷问昭蘅:“会弹琴吗?”
“会吧……”昭蘅低着头小声回答。
“去弹一曲。”老公爷说。
昭蘅望了望老公爷,小心翼翼地问了声:“阿翁,我琴弹得不好,您不要笑话我。”
“不会的。”
书室内光线明亮,照在名贵的琴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昭蘅琴技不好不是谦辞,她于琴技上委实没什么天赋,但她弹得很认真,竟也静下心一点一点地努力背着曲谱,在琴弦上表现出来。
她近乎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却不知外面大雪逐渐飘洒下来。
最后一个音落下,昭蘅才舒了口气,火盆里炭火发出嗞啦响动,她望向书案旁闭目听音的老者。
“阿蘅这琴,弹得甚至不及开蒙孩童。”老公爷忽然开口。
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嘴唇:“我在这上面委实没什么天赋。”
“柳潮声便是这样教你的?”老人的声音明显含着些许笑意。
昭蘅有些窘迫:“学琴需要常练,我底子不好,入宫之后要学的东西又多,能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就更少了。是我学艺不精,不怪柳先生。”
“谱子倒是记得很准。”他颇感意外。
“还不错吗?”昭蘅闻声,一双眼睛微微发亮。
“记谱是学琴最基础的事情。”
昭蘅耷拉下脑袋:“对不起阿翁,辱您尊听了。”
“我少年时听惯了武陵散人的曲子,对音律的要求本来就高,就连名扬在外的琴师的琴声,我怕是也听不入耳。更何况你才学琴半年多,连基本功都没练全。”
“你既知自己琴技平平,又为何愿意在我面前弹琴?”老人偏头看向她。
昭蘅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糯米白牙:“我听殿下说阿翁琴弹得极好,就算班门弄斧,能得您指点一二也值得了;退一万步讲,您是长辈,我在您面前献丑,也没什么丢人的。所以,我不怕丢脸。”
老公爷温声,面上又浮出一个笑:“琅儿说得果然没错,你掉进了泥坑里,都能踩着烂泥筑高楼。”
“殿下谬赞了,我没什么本事。”昭蘅小声说。
“怎么能算没有?为了生计,小小年纪在乱世中站稳了脚,以一己之力除掉天下人都在找的毒医,和阴鸷奸宦冷静周旋……”或见女子有些呆愣地望向他,他便朗声笑道:“你安稳活到今日,原本就是一种本事
昭蘅满脸惊愕:“殿下都跟您说了?”
“他要带你见我,我自然好奇,该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值得他如此郑重带到我跟前。”老人一手搭在书案上,青色的衣袖微荡:“你虽不是我多年来一直猜测能够站在琅儿身边的人,但你今日站在我面前,倒也让我放心下来。”
昭蘅呆呆愣愣的,老公爷的话她忽然有些不明白,却听到庭院中响起脚踩在厚厚的雪沙上沙沙的声响。
“阿蘅。”脚步声径直从庭院响到门前,人还未进来,他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昭蘅转过脸,看见了披雪入内的李文简,忍不住朝他扬起笑脸,唤了一声:“殿下。”
李文简径直走到昭蘅身旁,抖开身上的风雪,将手放在炉上烤了烤,问老公爷:“阿翁,怎么样?”
“资质一般。”或是看到男子陡然蹙起的眉,老人笑了笑,看了眼一旁的昭蘅:“不过贵在很真实,坦坦荡荡,心思坦坦荡荡,有求真的本心,也有不惧丢人的勇气。”
昭蘅被他说得一时低头一时抬头。李文简的手烤得微微有了暖意,他看向昭蘅道:“还不快向阿翁道谢。”
她不知为何要道谢,却十分乖觉地站了起身,恭敬地向老公爷鞠了一躬:“多谢阿翁。”
“你先回去吧,不是闹风寒了?用些药,好好将身体养好,再来府上。”老公爷笑着说。
昭蘅闻言耳心都烫了起来,转身又向他福了一礼告辞。
李文简紧随其后,走出书室。
“都怪你。”两人刚拐出廊庑,昭蘅就忍不住向她抱怨:“太丢人了。”
李文简唇边挂着笑,俯身凑在她面前,盯着她浸着水光的眼睛:“怪我什么?不是你求我的?你都忘了。”
昭蘅心顿了一下,想起昨夜自己抱着他的脖子求人的模样,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忘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可李文简一双带笑的眼睛打量着她,字字沉静:“你骗人,你分明记得。”
昭蘅陡然被戳破伪装,她瞪了他片刻,忽然转开话题:“对了,刚才阿翁说让我身体好了再来府上是什么意思?”
李文简没再看她,一双眼睛兀自盯着高檐尽处的积雪,长睫微动:“我请阿翁教你捭阖之道,知天下事,识天下理。”
昭蘅本只是岔开话题,正有些晃身,却听他忽然说道。
她一下回过神,便见他侧过脸来,一双眼睛好看得像是在幽泉中浸染过:“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学很多很多的书,明白很多很多的道理,我请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为你闭门授课,这份生辰礼物,你开心吗?”
他的嗓音温润动人。
昭蘅一下愣住了。
她不记得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奶奶也不大记得。之前朝不保夕的时候,吃饱饭都是奢侈,谁又会在意这些虚无的东西呢?
入宫做宫女需要户籍,她的户籍丢失了,去衙门补办户籍的时候,文吏问她生辰几何。刚经历过战火的户部,根本不会为一个普通孤女的生辰去翻找前朝的旧档。她不记得了,信口胡诌了个日子。
一个她自己都记不得的日子。
他却记住了。
“开心。”昭蘅点点头,眼眶泛热,她没忍住伸手抱住了他,脑袋埋入他怀中。
李文简薄唇微抿,只用烤得微热的手指捏了捏她的唇角:“开心为什么不笑?”
昭蘅乖觉地抬起头,朝他挤出一抹要哭的丑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李狗子发挥依旧稳定~~
浮玉是被热醒的。
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茫然地盯着身上足足三四层的被子,将她压得几乎透不过气。
枕边人不知何时离去,将床脚的被子都盖在了她身上。
屋子里烧着上好的细炭, 暖意融融将她捂出一身薄汗。
挣开被子下了床,浮玉看见屋中的风炉里燃着烧红的炭火, 翻滚的汤药在药盅里喧嚣着,白雾缭绕,苦涩的药味在帐中弥漫。
她最近身体不舒服,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心口总堵得发闷。将军烦心事很多, 故而她不曾告诉他自己的不适。可瓦罐里翻涌沸腾的水声告诉她, 那个心眼粗大的男子还是从她日常里窥见了她的不适。
她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床帐,这个时辰,将军到哪里去了?窗外黑黢黢,月亮不甚明朗,她忽然想到什么,走到临窗的罗汉榻上, 抽出小几的抽屉, 拿出里面的历书,果然看到今日用黑笔划了个圈。
她将历书放回原位, 披上厚厚的虎皮斗篷, 将帽檐压得低低的,提起风灯走了出去。
冷风呼啸着更刺痛浮玉的耳膜,她在帐外张望了几下,却没看到李奕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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