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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牧归,昭蘅蹙眉回房。开春了,手上的冻疮渐渐愈合,伤口发痒,偏昨天手背又被烫伤,抠不得,只能任由痒意慢慢往骨子里钻。

痒得厉害时,她解开包裹的纱布,将手泡到温水里。

水中那双伤痕累累肿胀不堪的手又被放大数倍。

那是经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昭蘅知道若有李文简的庇护,她的日子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她不知道会往好的地方变,还是坏的地方变。

她小时候在茶楼门前卖花,楼里伶人素手抚琴,张口唱的便是王爷看上渔家女,是将相伯侯为心爱之人家也不要了、国也不要了……

伶人口中缱绻悱恻的情爱故事勾起年幼昭蘅的绮思,是以进宫时她也怀了一朝飞天的心思。

她入宫后被分到陈嬷嬷手底下。

陈嬷嬷待她很好,精心呵护,处处照顾。

那几年,是她这小半生为数不多顺畅快乐的时光。

直到后来,陈嬷嬷把她带到蒋晋面前,送给了蒋晋,她才知道,世上没有从天而降的好事,所有不劳而获的东西背后都隐藏着未知的风险。

命运赠与你的一切,冥冥之中都已经标注好了价格。

她割肉侍虎,和那个阴鸷狠毒的太监周旋。彼时蒋晋权势滔天,她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能苦苦捱着日子。

她以为自己终将死于那座充满阴私腐臭的宅子。

却不成想,有一天蒋晋突然垮台了。

后来她得知,是太子李文简铲除了蒋晋一党,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也正因如此,她对那位素未谋面昭如日月的太子充满好感。

她又回到了宫里。

蒋晋在宫里的势力大洗牌,陈嬷嬷还不容易攀上的人也垮台了,再没有门路将她送出宫。正巧那年太子移居东宫,需要增添人手,陈嬷嬷便带着她到了东宫。

她的身契在宫里,陈嬷嬷直接拿捏着她的来去;陈嬷嬷担心当初攀附蒋晋的事情暴露,也不敢过多为难她。

昭蘅从此彻底放下不该有的妄念,安分守己干好自己的分内事,平平安安熬到出宫便好。

卑微的宫人在主子面前直不起腰,渔家女的船也划不进相府的大门。

戏文终究只是戏文。

少英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

少英还是受到广安王宠爱,纳入王府后又诞下王府血脉,上过皇家玉牒,仍是换来葬身冰湖的结局;她和太子的关系更加微薄,仅是因他醉酒有了一夜恩宠。

她不敢去赌自己能因这一夜之宠从此飞黄腾达。

她历经千辛万苦才活下来,惜命得很。

她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属于李文简的锦帕,昨日回来后她连夜洗了烘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案上。

李文简根本不会在意一块帕子,但她还是打算还给他。

至少,该去见他一面,为自己争取个出宫的机会。

今日梁星延来了趟国公府,人才刚走不久。自他走后,李文简的脸色便格外难看,本就是浑身天家威仪,面色一沉,更显不怒自威。

飞羽在案前为他磨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研磨手中墨条。

牧归领着柳毅沿湖往雁山居而来。

飞羽从窗外瞥了一眼,小声提醒道:“殿下,柳大人来了。”

李文简手中的笔微微一顿,援笔舔墨低头奋笔疾书,道:“查个刺客,三个月都查不出来,他还有脸过来。让他们走,谁也不见。”

飞羽额角突突直跳了两下,今日梁先生来似乎也是因为万寿节太子中毒的事情。在自家里遭人不声不响下了药,也难怪一向温和仁爱的太子大动肝火。

飞羽放下手中的墨条,立刻转身出去挡着牧归和柳毅,生怕晚了一步,两人就走上来了。

他在书房外挡着柳毅,挤眉弄眼示意他先离去。柳毅一看他的脸色,便知太子不悦,打千作揖道了谢转身走了。

飞羽刚松了口气,远远看见昭蘅从远处走来。

他盯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影,眉心微皱,希望她可千万别是来寻不痛快的。

可是不巧,到岔路口的时候,她径直往雁山居来了。

飞羽向前走,连院子都没打算让她进来,刚迈开步子,听到屋里传来李文简的声音。

“让她进来。”

“哦。”飞羽愣了一下,刚刚抬起的腿重重落下。

昭蘅刚走过栈道时,李文简就看到了她。一阵风吹过,卷起她轻柔的裙摆,似翩跹的蝶,吹动她鬓边珍珠流苏轻轻颤抖,附和着她低垂温柔的眉眼。

早上他让牧归跟她说了,回东宫之后,就让她挪去长秋宫。

他思索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他自幼为人清正,人人都称颂他品格如芝兰玉树,从未做出任何疏狂出格之事。

那夜他中了玉舌毒,虽非自身所愿,但和昭蘅已成事实,出于责任,他也会好好护着她。

但他还没想好要给她什么位份。

给高了,她德不配位,必受灾殃反噬;

给低了,宫人拜高踩低,她愈发寸步难行。

最终决定暂且不给她太高的位份,但让她住在长秋殿。

长秋殿离他日常起居的承明殿很近。

昭蘅迎面看到飞羽,她温温柔柔开口道:“昨天我走的时候带走了殿下的东西,请你帮我通传一声。”

飞羽脸色不太对,眉心拧着疙瘩,语速飞快地说:“姑娘请进吧。”

一边说,一边引着她进入书房。

进门前,昭蘅长吸了口气,压下心上的忐忑,缓缓迈步跟随。

“啪嗒”一声,飞羽飞快关上门。

昭蘅闻声侧眸,只捕捉到他一片衣影掠过,人就没影了。

这个人,神出鬼没跟只猴一样。

看着飞羽消失的檐角,再低头看看脚上得到绣花鞋,昭蘅这才抬头看向坐在圈椅里的李文简。

和昨天的紧张害怕不一样,昨日她来之前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活着回去,那是出于对生死的天然畏惧。

而今天要说的话,更难以启齿。

李文简瞥了昭蘅一眼:“会不会磨墨?”

思绪猛地被拉回来,昭蘅有点懵,磕磕巴巴地回答:“啊?我……会的,会的吧……”

其实她不大会,从小家贫,无人教她识文断字,笔墨纸砚于她而言则是奢侈。不过她要和李文简说的话,若有旁人在场,她更难开口——所幸磨墨不是什么难事。

李文简点点头示意她到书案前,昭蘅忙走到他身旁,拿起墨条轻轻研磨。李文简问了那句话之后,便伏案批阅文书。

一直听闻殿下勤勉,昭蘅只以为是文人的溢美之词。如今见到了,方知传言不虚。他翻看着手中的公文,时而笔走游龙,时而凝神深思,专注的模样令昭蘅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吐纳呼吸的韵律惊扰到他。

昭蘅不敢多看,还记得李文简唤自己过来是为了帮他磨墨,低下头,目光凝在执墨的指尖。

李文简阅完公文,停笔起身,挪动椅子的声音拉回了昭蘅的注意力。

她放下手里的墨条,看到李文简起身走到窗边,揉着肩膀极目远眺。

“磨墨的时候力气不要太大,否则磨出的墨过于粗粝,不够精细。”李文简惊了片刻,开口。

昭蘅颔首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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