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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可他连看都看不明白这位新皇帝到底在做什么。几次运用大司农署下的部丞、令官去反对:在朝堂上时,无论说什么皇帝都从善如流,甚至惩罚了一些昌邑旧臣——反正他们没有实职,印绶转给另一个人,又是一名好汉官;在朝堂之下,却爆发了好几次冲突,尤其是均属令、盐市令、斡官令几位直接与帝国商市相关的官员,都因为抗拒命令,被停职待罪甚至下令逮捕。
更多时候则是使不上劲——持绶官员当中很大一部分拿着少府公文,少府管的是皇室私钱,大司农则主理天下财政,他们一句话甩过来:“那天家的钱库,也归你们管了?”说得大司农署下官员哑口无言。
田延年就要喊少府乐成来对质。少府确实管私钱没错,但像他这样听凭皇上安排,还讲不讲制度?还怎么替大将军分忧?他本就觉得那乐成不行,想着趁他失势,多踩两脚,没想到有种踩死了的感觉。那还怎么工作?所以赶紧派人去找。
没想到属下垂头丧气地回来,说乐成请不来,他被皇帝陛下架空了。
田延年大惊,这新帝登基才多久,怎么能架空他堂堂九卿?
官员回答,不是那种“架空”,是真的“架空”——皇上让少府乐成着力督办一条新的复道,将少府东仓和温室殿西侧山亭凌空嫁接起来,不完工前,不能随意下楼。皇上也亲自参与,每日下朝,就抓着乐成在少府东仓顶层商议,除了这事情,也聊工艺、金银、珍宝、明器,一待就是几个时辰。别说大司农,就连少府底下的官员,都很少能看见乐成的脸。
别的不说,官员系统的适应性确实是很强的。在特殊形势下,少府和其他相关办事官员迅速形成了一套新的默契——他们竖起手指,朝天一指,意味着,长官在上头下不来呢; 又意味着,听天由命,流程全部走黄门诏令,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田延年觉得自己像在弈棋桌上,碰着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家伙。明明看着棋路混乱,没章法,不算计,可偏偏把自己打得节节败退。
他被霍光召过去,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大将军也是这种感受。
“大将军勿忧,也许陛下只是血气方刚,闹一闹,折腾一下,就会消停了。”田延年摸一下肚皮,讪讪笑着说。
“天子春秋富裕,但宫中老臣子众多,这般操劳,怕是会天不假年。”霍光自我约束极其严格,平常连语调都不怎么起伏,这句话却像是被战车碾过一样,说不出地瘫软疲惫。
田延年额头上顿时沁出汗珠。他想起那被夺了长乐卫尉印的邓广汉,自那天以后,闭门思过,被妻子也就是霍光女儿日夜指着鼻子骂,也不敢出声。
他连忙又提出一个思路:“皇上自入宫以来,便抓着少府不放,府中藏品几乎被取用殆尽,甚至派人出宫,征调天下奇珍。这么看来,皇上只是贪好金银器物。毕竟过去是藩王嘛,骤得大位,也、也是人之常情。”
霍光微微摇头,又转过头问:“你觉得呢?”
大将军府中,侍女奴仆都已屏退,再无旁人,唯有王吉坐于客座之首。
王吉说:“圣上每日来往使臣数十人,诏令一百余条,调动宫内宫外人员以万千数计。这当中,大部分动作是为了扰乱原有秩序,使人人措手不及。”
经上次平陵一事,田延年知道这个昌邑旧臣厉害,便老实问道:“让百官疲于奔命,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王吉说,“可皇上的想法向来是波谲云诡,大将军若是一步慢,便步步慢。如今诏令直出黄门,甚至不经由尚书台,大将军纵有辅国之心,也难以迅速、全面领会皇上的圣意。”
“不管做什么,先得擦亮眼睛。”霍光沉吟片刻, “子阳到禁宫去任个职?”
王吉答:“下官还是要和圣面保留一些距离。”
“那就由大司农去,加授给事中,盯紧一点,但不要轻举妄动。子阳辛苦,分担一下大司农手上的重荷。”
给事中是个附加官职,主要功用就是有权出入禁中,常侍帝王左右。霍光的意思,是让田延年多呆在皇帝身边。短短两句话,就把田延年安排好了,甚至没让他说话。田延年心里有些不畅,说:“耳聪目明自是重要,可要是不知道东西南北,也一样会抓瞎。”
王吉沉稳回答道:“下官确实有一些猜测。虽然目前还看不清圣意全貌,但要是拨开天子设下的层层迷雾,回归到关窍之处——还是兵力。”
“长安城内目前主要是三股军队,自內而外,分别是羽林禁军、南军、北军。羽林禁军由车骑将军张安世所领。南军当中,未央卫尉范明友同时出任度辽将军,声威远震;长乐卫尉暂由昌邑国相安乐所领;其他京城戍卫均在执金吾李延寿麾下。而实力最强的北军,实际上则由大司马大将军直领。”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张安世是霍光一手提拔上来的,范明友是霍光第四女的丈夫。这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田延年听完,理所当然地说一句:“这些我们都知道,铁板一块,无机可乘啊。”
“确实,现在仅仅松动了长乐卫尉这一角,但必须警惕对方更多的动作。微臣不才,过去任职王国中尉,相当于长安城执金吾,定能为大将军好好看着。”
“你去见李延寿,辅佐辅佐他。”霍光说。这就又安排了一个人。
王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继续说道:“虽然兵力上现在看不分明,但在其他方面,我却看出了一些端倪。”
霍光身体微微倾过去:“是什么?”
“大将军请阅,我着人明察暗访,把长安城各市工坊受诏令而制备的器物做了一卷清单。确实,如果从兵装的角度来看,数量有限,多为射猎之用,尚不足以构成威胁。但臣留意到,器物中准备了大量材料和人力,用于制造漆兵、漆盾、漆甲,这也是导致工坊彻夜赶工的主要原因。”
田延年一捻胡子,喃喃道:“那些不是造出来好看的吗?”
“确实是。”王吉点点头,“这些器物多用于仪仗、节庆,还有殉葬。皇上往昔时在昌邑国,深爱器物,尤其是诸般礼器,这一点,也许大将军已经看出来了。但其实近日所见,仍不过管中窥豹,他还能躬自参与锤造金饼、贴金、制漆、造刀剑、雕蓝田玉,手艺精湛,天马行空,异于常人。”
从霍光和田延年两人的表情来看,显然都不太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王吉继续说:“下官也不懂工艺,但如果以天子之资,加之旧臣智慧,能创造出一种工法让漆器真正具有实战格杀之能,尤其是漆甲漆盾,能形成很强的韧性,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士农工商,工是贱业的一种,他们当然都不懂,只能猜测。
田延年猛吸一口气,“那、那按这么说,我们得阻止他干下去?”
“不能完全制止,因为禁宫制器有很多理由,在这件事上冲突过激,反而会扰乱大局。我们只能旁敲侧击,用别的方式来制造掣肘。”
田延年还想追问,被霍光打断:“这些具体应对,就由大司农来做,子阳参谋,多费心了。”——一句话定了调,王吉主谋,但他在长安没有根底,还是由田延年来挑头,功劳以他为主,出了问题也是他来担。两人都只能应一声喏。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三人都不作声,霍光目光淡淡投向远方,宛如老道仙褪,只留一尊肉身在人间。像大将军这样一辈子不出差错的人,活得就像一只日晷,只要太阳如常东升西落,秋去冬来,日影都会严格按照天道伦常来行走。但十年、数十年间,也会出现天狗食日,太阳消失,日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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