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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黑夜般的瞳孔里,他似乎窥探到了一些她心底的感受。
他知道对她而言,最难接受的不是日复一日的艰辛,而是如此的艰辛,却看不到自己痊愈的希望。
看不到希望,才是压垮她的重荷。
他觉得她的离开也不是不能谅解。
实际上他已经原谅她了。
那些他一个人躺在小床上聆听窗外瓢泼大雨,那些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遥看其他孩子玩闹,那些他一个人坐公交车上学回家,那些他独自去医院做检查的画面……都变得遥远而淡漠,就像是缓缓沉入水中的旧相片。
成默长长的叹息,他对着空气说道:“尼布甲尼撒,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如果你是想看到我破防,那不可能。如果你是想要看到我原谅过去,那么我真的已经放下了……”
没有人回应他自言自语似的沉重叹息,似乎他说话只有他一个人听的见。
他又等待了一会,这间屋子里依然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的发生,就和一个正常家庭一般无二。成默觉得自己回到了出发点,又重新绕了一圈,他看到了一些既平常又不平常的事情,为此,心也变得平和。
他认为自己是时候向过去说再见了。
于是他看了眼坐在沙发捧着本书的自己,就向着门口走去。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林怡青已经做完了准备,正在炒菜。见她炒菜用的平底锅,他忍不住又停了下脚步。他父亲成永泽也是炒菜喜欢用橄榄油和平底锅,这个习惯肯定是源自从国外回来的林怡青。
成默又有些好奇父亲究竟对林怡青的离去作何感想。这件事好像是父子俩之间的禁忌话题。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知道绕着圈子要妈妈,父亲则同样是绕着圈子用各种哲理故事和无情的现实主义做法来回应。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也就一句话也不再多问,就像世界上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畅想了一下,如果说将来的某一天真有机会再见她一面,还是会向她说一声“谢谢”,无论如何,终究是她给了他生命。
窗外的夕阳逐渐微弱,贴着玻璃纸的窗户像是教堂的花窗,外面孩子的玩闹声渐渐消散,世界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像是进入了祷告的时间。
他继续向前走,在他就要穿门而过时,厨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着他听见林怡青关火的声音,随后是短促的英文交谈。
“还不行吗?”
……
“李叔叔,我不能再等了。”
……
“我知道。我知道很危险。”
……
“马上就到我儿子生日了。等过了他生日我就出发。”
……
这段意义不明的对话让成默猛然间想起了从欧宇资料中查到的讯息,他死于欧罗巴的外公林道贤,不仅是一位医生还是共济会成员,进入共济会的介绍人是詹姆斯·李。而且资料上说林怡青是在2018年被星门抓到了,父亲才去的丹佛,被上帝之杖杀死的。
难道林怡青是有什么迫不得已原因不得不离开?
他闭上眼睛,捂住了脑袋,后悔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大概是一直以来受到伤害过于刻骨铭心,又在突然之间看到母亲,所以那些语焉不详的资料全部被强烈的感情给淹没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在这时,门锁发出了咔咔的轻响。成默转头,看见锁栓转动了两下,成永泽打开了门走了进来。
父亲穿着白衬衣灰色的毛衣开衫配浅灰色麻质休闲裤,毛衣是林怡青手织的,皮鞋也是林怡青给做的英伦款,虽然都不是什么奢侈品牌,却显得品味高雅,有种海归精英人士的派头。不像后来,林怡青离开以后,父亲就浪费了颜值,完全沦为了土里土气的程序猿。
原本成默对林怡青离开的变化感触只是在“离开”这个词汇上,此时看到父亲,才发现远不止“离开”这个词汇而已。
成默注视着父亲年轻英俊的面孔忘记了思考,等父亲脱掉鞋走进来时,他才注意到父亲的手中还提着一个漂亮的纸袋子,那压着塑料膜的硬克纸在夕照中泛出了海一样的波光。父亲径直走进了餐厅,将蓝色的纸袋子放在了那张不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后来搬了家,这张餐桌仍然跟随着他们,直到如今还好好的搁在鼎王台那间屋子的餐厅里。父亲放了纸袋子便站在厨房边与林怡青交谈,主要说工作的内容和一些研究进展。等林怡青做完菜,父亲端菜上桌。林怡青则卸下了围裙,她去房间将自己牵了过来。这时父亲已经关掉了餐厅里的灯,摆上了一块精美的水果慕斯蛋糕,在上面插上了六根红色的的生日蜡烛。
此时夕阳早已经淡去了踪迹,窗外星光黯淡,房间里烛光氤氲,所有的人和物在火焰的光圈中散发着一种成默难以描述的感觉——缥缈、辽远、无法触及和难以长久。
记忆在复苏,像是解冻的冰河。
他想起来了,这一天已经转换到了二零零七年十一月十一号,正是他的生日。
狭小的餐厅里浮动着温暖的烛光,荡漾着“生日快乐”的轻盈歌声。唱完歌,林怡青握着他的小手让他吹蜡烛许愿。他坐闭着眼睛吹熄了蜡烛,在高高的凳子上扬着小脑袋,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希望可以不用去医院,这样妈妈就不用太辛苦了。”
这一秒,他看见了林怡青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那晶莹的泪水在烛光中像是璀璨的钻石。
他望着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餐桌前用餐,快乐的说着一些话,好像夜晚向来如此喧闹,也许就跟所有的家庭一样,享受着彼此真心的陪伴。没有一种氛围比这种场景更温馨。他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发生的,而眼前的一幕,是他在没有获得乌洛波洛斯之前,最为幸福的人生片段。
可一切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很快就要消弭于无形。
就是这天过后,林怡青就不告而别。
也就是电话中说的“等过了他生日”。
他竭尽全力去回想,试图从模糊不清的记忆中追溯,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眼前正在重放,将时间之钟拨回到了从前,他依然不找不到任何有关母亲要离开的迹象。
他牢牢的钉在这座房间里,握紧了双拳,等待时间之神给予他提示。
本该是回味幸福的时刻,成默却无比煎熬,他心情忐忑的注视着一家人愉快的切蛋糕,他想起在那之后的很多年,他都讨厌极了水果慕斯蛋糕的滋味。然后一家人一起收拾碗筷,他又想起了那些油腻的外卖和父亲做的没滋没味的食物。接着母亲抱着他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书,他早就忘记了那天夜里看的是本什么书,此刻他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与书信选集》,真糟糕他后来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些文艺作品,尤其是那些女作家女诗人,这种状况一直在遇到沈老师才有所改观。
终于到了他要睡觉的时间,林怡青将那本书放在桌子上,送他上了床,念着诗歌哄他入睡,随后将他的房间房门轻轻的关好,去了自己的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父亲也在沉默着帮忙。
成默知道答案即将揭晓,他迫不及待的走到了卧室门口,就听见父亲说道:“你确定要回去吗?”
“必须得回去。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在忍了。”
“我们可以等小默再长大一点,给他做心脏移植。”
林怡青直起了身子,坚决的说:“他这种情况,能支撑到做心脏移植吗?就算做了心脏移植,后遗症那么多,他又能活多久?”
父亲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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