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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晏晏,常晏晏。不是燕燕,也不是艳艳,而是——晏晏。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为她起了这个名字的女人,是她生平所见的最美丽也最恶毒的女人。孩童拙劣的伎俩,在阴魔面前只会显得笨拙可笑,那女人洞悉了她的一切作为,而后,对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绽开了比春花更明媚的笑。
‘你很像我。’
阴魔如是说。
而年幼的她在那一刻停止了颤抖,睁大眼睛望着座上的女子,如同坠入了一场漫长的梦魇。
“那也确乎是一场梦魇。”
常晏晏望着昏迷不醒的白飞鸿,轻声诉说着没有人能听到的话语。
“我曾以为,我一生都无法从中醒来。”
每一夜都做着噩梦醒来,醒来之后迎接她的是比噩梦更为可怖的现实。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直到教主要我潜入昆仑墟。”
直到——那场心血来潮的游戏。
“你去昆仑墟,为我散播心魔引。”
那只是阴魔无数突发奇想之一。与其说是游戏,不如说是戏弄更为恰当。
常晏晏却因此见到了与那片魔窟截然不同的天地。
“我因此遇见了你。”
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常晏晏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我很高兴,飞鸿姐姐。”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她弱小、无用、毫不出众……也会有人豁出性命来保护她。即使她是三圣教的圣女,即使她为蝶蛊所寄生,即使她做错了很多事……也有人会不求回报地站在她这一边,不让她坠落深渊。
只是因为遇见了,就决定保护她。只是因为无法放着不管,就一直没有松开拉着她的手。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人。
“我不会让你死的,飞鸿姐姐。”
常晏晏微微俯下身,将全部的灵力凝结在掌心,轻轻贴上了白飞鸿的伤口。
白飞鸿究竟伤得有多重,只是这样一看,她便已经明了。
道心破裂,灵府粉碎,灵力反噬,再加上与殷风烈拼杀之时落下的伤口……便是医好了心口这道致命伤,白飞鸿也是无法活下去的。
可她会让她活下去。
她是三圣教的圣女,也是昆仑墟不周真人的关门弟子,她是当世最好的医修之一,她的回春诀,并不在白飞鸿之下。
“我会医好你,飞鸿姐姐。”
常晏晏最后笑了一下。灵力的光华,随之盛大到了极致。
死亡如雪一般纷纷落下。
梦通常是恍惚的, 摇曳的,像是某种没有温度的火焰。死却总是冷的,渐渐地堆积在眼睑上, 明晰的寒意透过嘴唇渗入脏腑, 渗入骨髓, 渗入神魂, 慢慢从中吸走了生的热量。
死并不带来任何东西,而是从生者身上夺取, 而后带走。
带走她的名字, 带走她的记忆, 也带走她的呼吸。
她被落雪般的死亡埋葬,在最后一丝血流也冻结在经脉间的瞬息,她看见了红色的蝴蝶。
红色的蝴蝶落在她的嘴唇上,将春的气息呵进了她的五脏六腑。生的甘霖再次在她的血流中奔流起来,唤醒了被冻结的生命, 唤醒了那些金沙般的记忆。
死亡被红色的手驱走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白飞鸿。
她应当已经死了——至少, 也该死了。
殷风烈的那一剑重伤了她,但是, 最凶险的并不在那一剑, 而是在那之前, 她就已经道心碎裂,几乎到了失道边缘。
无情道的剑意本就是最凶狠的,一旦失道, 绝无幸理。
是以,她应当已经死了才对。
“从前我便觉得, 飞鸿姐姐其实一点也不想活下去吧?”
红色的蝴蝶变成了一只手,柔软的, 温暖的小手,轻轻托着她的头颅。回春诀的灵力滋养着她的伤口,修补起那些破损剥落的地方,生出新的血肉来。
白飞鸿尚且不能言语,只好静静地将常晏晏望着。红衣少女莞尔一笑,眉心的观音痣越发鲜红,像是一滴快要滴落的血。
她用一只小手托着她的头颅,另一只小手轻轻抚过白飞鸿的面庞,拭去凝结的血,掠过支离破碎的伤口,停在冰冷的嘴唇上。
她凝望着她,似是在出神,嘴角还带着那种微微的笑,像是觉得现在的景况很有趣。
“看吧,又伤成这样。”她的手指向下,停在白飞鸿脖颈处的裂痕上,“道心不稳,还要和高手硬拼……怎么就不知道逃呢?你总是为了旁的人,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或许有人会记你好,或许有人会笑你傻……但你猜我怎么想?”
她弯下腰,在白飞鸿耳边轻笑起来。
“我猜,你根本不在意旁人怎样想——你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死,除了你自己。”
也许是因为白飞鸿不能言语,常晏晏的言辞比平日直白了许多,带着一种见血的锋锐。但她的手依旧是温柔的,修补了几乎将白飞鸿的脖颈折断的裂痕之后,她牵起了她的手,将断裂的指骨逐一接上,再用灵力弥合。
她一边仔细做着,一边用那种闲聊似的口吻说了下去。
“瞧这伤……要是落在旁人身上,哪怕是林宝婺的身上,你都会受不了。但是落在你自己身上,你就觉得无所谓了。是了,什么人都比你自己的命重要。”她捏了捏那冻结的手掌,“但我会伤心,飞鸿姐姐。”
白飞鸿只是轻轻闭了闭眼。
因为她别无选择。
一无所有的人,除了拿自己的命去拼,也没有旁的法子。
只是这世间终究有太多的事,她拼上一条命也无法改变。
这天地太大,这岁月太重,那些累世的恩怨,一万年的情仇,终究会催垮每一个置身其间的人。因果织就天罗地网,网住了每一条生命。
她没有选择,他没有选择,他们全部都没有选择。
她曾以为,只要她愿意断情绝念,只要她愿意舍了性命不要,总能撼动这方天地,总能扭转命运。有舍有得,有得有失,这样天经地义的道理,却失灵了。
错了。
她纠正自己。
并不是失灵,而是彼时的她看不清,自己要撼动的、要扭转的是何等的庞然大物。
她舍出去的那些代价——不,就连她自己,在这样千万年积累下来的命运之前,又能算什么?
“你总是不愿意倚靠旁人。”
像是看透了她在想什么,常晏晏苦笑起来,她将手指插进白飞鸿的指缝间,摊开她修复好的右手,将那只手——那只如今只用来执剑杀人的手,轻轻地,温存地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飞鸿姐姐就是人太好了。”她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将白飞鸿整个地抱进自己怀里,“生怕利用了别人……明明能利用我,能利用那么多人。”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白飞鸿,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将另一侧脸颊也贴近她的鬓发,深深地、深深地偎依过去。
“飞鸿姐姐早该看出来了吧?”她在笑,带着血的热气的吐息扑在白飞鸿的耳朵上,“我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会像林宝婺那样什么也不说,也不会像云梦泽那样傻乎乎地等着,我想要什么,旁人不给,我就自己去挣。有人妨碍,我就除掉他们。我就是这么挣来了三圣教的圣女,也是这么来了昆仑墟,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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