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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够了,已经够了!
不管是要复仇,还是要挽留,怎么样都好,全部都已经够了!
殷风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为何,唯有在对着她的时候,环绕他周身的火焰才会略为寂静一些。
他缓缓地,却也决然地摇了摇头。
“不够。”
伴随着这句话,殷风烈斩下了卓空群的头颅。
他说:“远远不够,飞鸿。”
不是阿白,也不是全名,这一刻,殷风烈像过去那样,唤她,飞鸿。
白飞鸿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荒谬。
他站在那里,如过去一般看着她,如过去一般唤她飞鸿。
然而殷风烈自己都没有觉察罢——他所说的,是与他父亲一样的话。
不够。
远远不够。
“我娘死了。”
父亲的血从他的脸庞上缓缓流下,殷风烈看着白飞鸿,一字一句地说。
“这一次也一样,我娘死了。”
所以,他也如前世一般,绝不会再罢手了。
“既然他为了这个天下,杀害了我娘——”
殷风烈扯了扯嘴角,露出毫无笑意的笑来。
“——那我就要毁了他牺牲我娘所换来的一切。”
于是,白飞鸿握着剑的手,终于动了。
青女剑铮然出鞘,犹如一曲哀歌。
“我会阻止你。”
她说。
“你想杀了他们,除非我死。”
“……住手罢。”
这一次,是殷风烈这样说了。
就连缠绕着他的火焰,也在这一刻变得寂静。
那双眼睛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一次用了那种眼神看着她——少年般的眼神,仿佛在恳求着什么的眼神。
他说:“你的道心已经碎了……你真的会死的,飞鸿。”
白飞鸿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也像沁了血。
“我说了。”她说,“除非我死。”
“……”
漫长的沉默。
在长留之山的结界发出崩碎的巨响中,殷风烈缓缓地、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剑。
烈焰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缠绕到剑身之上。
他说:“那我也只能杀了你了,飞鸿。”
在行将碎裂的结界之下, 白飞鸿与殷风烈深深地注视着彼此。
寂静如同风暴,在他们之间落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二人都心知肚明——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纵是百口也是莫辩。
纵是情深也是枉然。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 是宿世的恩怨, 是两个族群的冤仇, 是迟来了千年的血债,是无以计数的人命, 是一切人言、情谊、时光都无法跨越的——命运。
是啊。
这便是命运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她也下定了她的。
他们谁也无法再回头, 谁也不能再收手。
于是——
无需多言。
两柄神兵同时啼鸣——铮然交错。
锋刃与锋刃交接, 剑气与剑气碰撞,谁也没有留手,谁也不曾容情,青女剑与夙夜剑,转瞬之间便已过了百余招。
白飞鸿已是半身浴血。
她本不应该在这种情形下继续战斗。任何一个剑修……不, 任何一个修士都知晓, 道心动摇之时不宜动武,更何况她的道心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
无情道的道途何等凶险, 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遑论是她如今的景况。
每一剑都会让白飞鸿的手臂迸裂出更多的裂纹, 在第一轮交锋以后, 她的右臂垂在身侧,白骨支离,鲜血横流——就算她下一刻就在此地玉碎冰消, 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然而,在失血的眩晕中, 白飞鸿却忽然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她抬起眼,看向殷风烈, 毫不意外,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与她同样的思绪——
“那是雪盈川的剑意?”他问。
于是,白飞鸿真的笑起来了。很轻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像她的——几乎不属于她的恶毒。
“是。”
她微微地笑着,说。
“这是雪盈川的剑意。”
多么讽刺,多么荒谬,多么狠毒。
她想,笑着想——她在用曾经杀死过他一次的男人的剑意,在对付曾经从那个男人手里保护过她的男人。
在看到殷风烈的脸上闪过一丝被刺伤的神色时,痛楚与快意,同时在白飞鸿的心中翻涌起来。
曾经不惜与魔尊为敌,舍弃性命也要保护她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样的站在她面前,这样的拿着剑对准她,这样的……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而她,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此狠毒,如此残忍,毫不迟疑地提起剑来,对准了昔日的恩人,用一切手段——她所能想到的全部手段——来对付他,来伤害他。让他流血,让他痛苦。
他们居然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们终于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命运荒谬到了这样的境地,如此滑稽的恐怖,在面对这样的命运之时,除了笑,还能做出什么表情?
白飞鸿终于放声大笑起来,她笑得那样厉害,每一次大笑都挣开肺腑之间的伤口,更多的血流汹涌而出,几乎呛住她的喉咙。
那是多么滑稽可笑的笑声。像是哭泣,又像是惨叫。太过滑稽,已经到了可笑的地步。任何人听了都会发笑才对。
但是不知为何,殷风烈没有笑。
他没有笑也没有动,只是在烈火的中央,无言地注视着大笑的她。
白飞鸿几乎要被自己的笑声撕碎了。
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这就是她所寻求的答案。这就是她所得到的回答。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和那个过于鲜血淋漓的缘由比起来,他们所共度过的时光,所萌生的感情,是真是假,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没有任何意义。
对殷风烈来说,那没有任何意义。
——她没有任何意义。
她什么也不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和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比起来,没有任何分量。
所以他才会这样,才会像这样,再一次站到她的面前,再一次举起屠刀来——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要连她也一起杀了。
也是,他的确该这么做。既然要向卓空群不惜牺牲他们母子也要保护下来的一切复仇,那么没有理由唯独放过她才对吧?
白飞鸿依旧垂着头,然而手中的青女剑已经再一次举了起来。
她的右手本应已经不能动了才对。
筋骨粉碎,血流如注,实际上,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了。
但她依旧举起了剑,就算颤颤巍巍,就算她自己的血已经黯淡了青女剑的锋刃,她还是再一次举起了剑。
雪盈川的剑意,她是已经用不出来了的。这样的手,这样的心,是绝对用不好那个男人那横暴冷酷、却也精妙绝伦的剑意的。
于是,这一次她所挥出的,是烂熟于心的另一套剑法。
远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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