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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知府是莆田人林华,林华在镇江府官声极好,后遭人陷害罢官归田,他在老家去世,镇江百姓在北固山为他修祠,唐顺之为他写墓志铭,林华点评府试文章时也是极用心,比后面几任知府的点评更为细致。
对柳贺来说,二十年前的点评当然意义不大,但他却可借此窥探到考官们是从什么角度看待考生文章的。
换一个角度看,他或许能多一些灵感。
日头还好,柳贺又去了一趟丁氏族学,拜访了丁显丁琅两位先生。
这一回县试,丁氏族学有柳贺、施允和马仲茂三人获得府试资格,其余诸生还是回到族学继续读书,三人则一致选择在家备考。
柳贺问丁显:“汤运凤是否过了丹阳县试?”
丁显摇了摇头:“他只差一点,再读一年,明年必能过了。”
只是县试一年一考,府试却是三年两考,今年便是府考的第二年,汤运凤赶不上这场府试,下一场就得等后年了。
但这也是大明科场的现状,从县试第一场算起,能在十五年之内考中进士已是天纵之资了。
柳贺随身携带了几篇文章,正要请丁显丁琅帮忙看一看,两位先生平日忙碌,一时半刻看不完文章,便允了柳贺半月内将点评送至他家中。
柳贺在族学中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出门时却被汤运凤几人抓住,汤运凤连连诉苦:“我是考完四场被刷下的,我如此才华竟无人赏识,实在可叹。”
“柳贺你别信他,他是写了错字被考官揪出,才直接黜落的。”
汤运凤:“……”
柳贺听了也觉得汤运凤遭遇有些惨,然而县试考到最后,拼的便是诸考生的毅力,越是到后面越不能犯错,沉稳谨慎方能走到最后。
汤运凤最终敲诈了柳贺一顿酒席,但柳贺直言,酒席现在是没有的,有也得等院试考完之后。
……
之后,柳贺便沉下心来读书,为四月的府试做准备。
小三关中,府试一向是公认的最难,因府试考中之后便是童生,又是一府之中所有通过县试的考生一同竞争,不仅是今年,还有往年通过县试的考生。
府试名额固定,
也是录五十人,这就意味着,通过县试的考生中有一大半将被黜落。
即便是县试前十,都有很大的几率无法通过府试。
在众人中,获得优待的唯有县案首,县案首等于说是直接预定了一个秀才名额,府、院二试都不必参加,不过各县士子五六千人,也唯有三人可获此荣耀,其余诸生还得乖乖承受另外两关的折磨。
柳贺依旧按自己的节奏去复习。
眼下正是春暖花开之时,读书不热不冷,柳贺可在书房中苦读一日,若是读得累了,便在田间河堤边散散步,生活好不惬意。
自书肆买来的会试程文已经被他翻烂了。
嘉靖四十四年乙丑科会试的主考是吏部左侍郎高拱与翰林学士胡正蒙,会试程文中,会元陈栋的文章写得相当漂亮,但一众士子中,最让柳贺关注的还是会试三十九名归有光,归有光此时已年近六十,这一科已是他第九次参加会试,自嘉靖十九年应天府乡试得中第二后,他终于获得了进士功名。
对归有光来说,进士功名更像是一份执念,因此时归震川已名满天下,便是会试中点了他的房官余有丁也极其仰慕他的文章。
程文集中有一篇归有光的文章,文风古朴却又有一股清新之感,与其他士子花团锦簇的文章截然不同。
柳贺很清楚,若要写出这样的文章,必得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且经传史书散文无一不通,至少他现在是写不出来的。
但在磨练文章的过程中,柳贺去不免向唐宋派靠拢,唐宋派文章更便于他直抒胸臆,写文时的拘束要少一些。
当然,若是专注科考,他还是得关注考官的偏好与科场文风,抱一点功利的心态。
所以自县试起,柳贺除了在文章上下功夫外,科场之外的功夫也要做足了,他家境一般,自是没有办法走通各场考官的门路,那就得谨慎一些,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到极致,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学学学
□□,柳贺见到的下河村清晨都要比旁人更早一些。
一般他起之后再过一刻钟,村中才会响起农人忙碌的声音,太阳再上来一些,烟火气便更足了,会有人经过柳家门口,分给纪娘子刚蒸好的面团,还有邻居会送鱼虾给柳贺,因为知道他读书辛苦,送给他一些补补脑。
柳贺眼下起床之后倒不孤单,他醒的时候滚团通常也醒了,待柳贺开了门,这猫就乖乖蹲在门外,等着柳贺顺手开了屋门放它出去玩。
不过滚团的玩心不重,尤其是被滚地锦欺负过后,它宁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若是柳贺晨起练字,它也不打扰柳贺,只是站在桌上一脸好奇地盯着柳贺瞧——柳贺平日读书累了倒是很愿意摸摸它的,可他写文章时却一点不能被干扰,到这时候,纪娘子就会悄悄把滚团抱出去。
柳贺喂了滚团一条小鱼干。
通济河里鱼多,尤其发大水那一回,村里人用旧篾席挡住水流,就有鱼直接跳上篾席,人只要在那守一会儿,就能收获一桶鱼。
鱼一多,村里家家都能沾到光,纪娘子分到了一些,给柳贺炖了鱼汤,其余吃不掉的抹盐腌了,剩下的小鱼则被做成了鱼干,让滚团也能吃上一些。
有了猫之后,家中氛围的确不一样了。
滚团也很喜欢吃鱼干,这个年代毕竟是不存在猫粮这种食物的,滚团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吃,他们吃什么滚团便吃什么。
柳贺仍如平时一般读书,林华那年的府试宝典他细细读了,看了程文,再对比他县试中所作文章,不得不说,府试中的文章无论文辞还是立意都要更胜一筹。
只凭他县试中的文章,想在府试中获得青眼未必不能,但若是其余士子实力强劲,被黜落的可能也是有的。
柳贺于是进入了疯狂战斗模式,即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若是不读书的时候,他沿着田梗走上一圈,摘花拈草,顺便替滚团把身上的粘头婆给摘了。
粘头婆即苍耳,据说苍耳之名来源于《诗经·尔雅》,为“采采卷耳,不盈顷筐”一句,讲一位女子采卷耳时思念良人的情景,但也有人认为卷耳并非苍耳,女子采什么不好,非得采苍耳?
苍耳不为人喜,有李白“不惜翠云裘,遂为苍耳欺”诗为证。
他家滚团显然也不喜欢苍耳,境界上已经与李太白相当了,它一身花毛照样被苍耳欺。
可一旦专心致志读书,柳贺便会进入忘我的状态。
他将手中的乡、会试程文汇总了一遍,加上之前柳信的收藏,加上他自己去书肆买的,竟有十数本之多,加起来共有四书题六十道,五经题八十道。
柳贺便先从,与程文进行比对,找出自己的不足之处,但也在程文的基础上力求创新之处。
程文虽妙,但若只以程文为范本,他便已在心中为自己设了限,那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超越这些程文了。
柳贺写一篇,看一篇,再改一篇,从早改到晚,每日只与文章作伴,几乎是写到吐了。
上次这么辛苦还是初习破题之时,一道一道破,一破便是一整天。
而现在,柳贺掌握的文章技巧又何止破题?他写文章时既注意八股范式,又在已定框架内自由发挥,尽量让自己文辞流畅言之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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