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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大兄……”她紧张地揪着袖角,声音怯怯的,“祖母她老人家怎么了?”

“孽障!”傅骁不见这小女娘还可,一见这丧门星,顿时新火勾旧恨,“都是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妖孽惹出的泼天祸事,明日趁早将你送去农庄,这一世再不许出现在京城!”

傅妆雪的心猛猛一跳,猜想这又是和傅簪缨退婚的事有关,却不明底里。

不等再问,又听傅则安哑然道:“二叔,先给祖母诊治要紧。阿雪,你且先回房去吧。”

傅妆雪看着兄长的背影,睁圆的杏眼中满是惊慌,“哥哥……”

“听话,回房。”

傅则安的声音依旧算得上温和,然而由始至终,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傅妆雪看不到他的神情,所有察言观色的手段都失了效。

一室的煌煌灯影,家主奴仆,全都背对着她。傅妆雪耳中嗡然一鸣,突然响起那条荒道上,千百个流民为了争抢一块干饼的嘶吼声。

她脚底失重,如陷泥沼。

五月二十二,台城早朝,司天台长官郭瑞向天子进言,称昨夜廉贞星大炽,化气为囚,主桃花,犯天枢,宜向东南散金,以克木气。

乌衣巷就在宫城东南。

于是一箱箱金珠玉宝、绣锦奇珍,流水般送入乌衣巷的新蕤园中。

“还什么廉贞星大炽,什么犯桃花,为了遮脸,真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任氏对此冷嘲热讽。

簪缨听了只一笑,心知这是皇家给脸上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下子还回这么多东西,又一趟一趟地搬运,入尽全京城人的眼,总不好大剌剌说是皇室外欠的吧,只好弄出一套天象变异的玄虚来粉饰。

可只要是个聪明人,哪能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这不,东西前脚才运进乌衣巷,王家那头的帖子便送来了。

这回不是王三娘的簪花帖,而是王氏家主的请帖,盛邀簪缨参加王家办的赏荷宴,是时品酒赏乐,结诗交友。

“六月初一,乐游苑。”

簪缨念出上头的时日地点,心想,王家这是知道自己从未去过乐游苑,在这上头下足了一番心思。

可昨日邱媪前来闹事,谢氏与楚氏都为她出头说了句公道话,唯独王氏不闻一声。

今日天家才有了示软之意,王家修好的请帖即刻便至。

平流进取,坐至公卿。既不冒险,也不失机。

簪缨想起小舅舅对王氏一门的评价,果然恰当中肯。

杜掌柜问小娘子要不要答应,簪缨对于该如何与王家接触,仍有些不得其法,便压下道:“我再想一想。”

杜掌柜见小娘子为难,笑着出主意,“不如问一问大司马?”

簪缨唔了声,“哪能事事都麻烦他。”

听说昨夜直到后半宿,北府卫才将傅家那班人弄走,都是冲锋打仗的兵将,却大材小用给她守了半夜岗。

照这样下去,她只觉要欠小舅舅越来越多了。

就在此时,跨院那头管织造的二查柜禀进一事,道东宫箱箧陆续送至,他对账时却发现,清单上特别标明的一批香囊样式,被替换成了左春坊织造的御用香囊,以两倍之数抵付。

二查柜拿不准,来请示傅娘子与杜掌柜如何处理。

春堇将话传进内堂,簪缨听了,前一刻还像小孩子一样柔软的眼波顿时冰冷,哼笑:

“原来我亲手缝制的心意,就值两个赔一个,好大方的手笔。”

她低头略忖片刻,“既如此,将香囊扣下,分发给这些分记掌柜们的妻女戴着玩罢。他们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算我借花献佛,送一件小小谢礼。至于我原本要的,再去找东宫的内侍官问,明白告诉他们,不然东宫有本事也变出两个皇庄来,抵我几十个香囊,否则赖账无益。少还一个,闹将出去,司天台好不容易算出的帝座被犯、散金了事,可就了不了了。”

这头源源不断地送着,皇宫里的太仓署、内库司、珍玩库几大内库府门大开,没点算统计完的账单还有许多。

内库司掌司明德欲哭无泪,上头下达了死令,就给他一日时限,处理的却是如此多贵重又琐碎的物件,急得他直抽自己大嘴巴。

抽完,又顶着两片红脸蛋子去找原公公求救:“大总管,原大总管,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老祖宗!您哪怕给我三日四日呢,好叫我提前找根好梁儿,裁尺白绫……眼下,就一日期限,您去看看内府乱的,二十来个小奴几来回地对账装箱,越急越乱,越乱越急,内府如今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府存银钱,这个亏空它添不上啊!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明德是掌管内府多年的老人了, 六宫妃主见过的奇珍重宝都未必有他过手的多,他心里头门儿清,哪有什么廉贞星犯帝座, 这清单上的名目样样眼熟,是谁进献来的,他岂能不知。

知道归知道,宫墙内的阴私也不止这一桩。物归原主倒也罢了, 可旨意下得太急,圣上勒令单上之物一件不能差, 主子上下嘴皮一碰容易,可他这头要调度的却是散往东西六宫的东西啊。

像唐记年年进贡的丝绸布匹、绒袄皮货、玉玩瓶器、时兴摆件, 再至饴糖精乳、茶叶香料、璎珞镜梳、佩带首饰……历来约定俗成, 都是唐记一送进来,便分往六宫做为四季用度。

如此, 公中账面上是平的, 里外里却省下一大笔挑费。

现下要填补, 他去何地变出来?上头没有明说, 可府库里头断是凑不齐的,无非是要他去各宫将从前的奖赏再讨回来, 煌煌赫赫的天子之家,自立朝起,何曾有过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当然这些冠冕堂皇的事,也不是明德操心的,他只心忧,六宫里有哪位娘娘, 妃主, 皇子, 公主是好惹的?陛下不下明令,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奴才,纵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捱尽白眼冷斥要回来了,总不能让娘娘们的殿宇里变得跟抄了家似的吧,回头还得来跟内府讨东西,他还得想法子往回填补,这一还再一填,里外里,就是两份儿亏空。

这还不算那些已经耗损的,以及贵主们用惯了手不可舍的物什。不说别人,便是圣人陛下,腕上那串子黄檀香木珠戴了多少年,早已盘得乌光绽亮,换一条新的是断乎不可,那么内府便要另寻一条与黄檀香木珠价值相仿的珠串补上。

难就难在,那串珠子的香木产自东海扶桑,不说价值连城,也是千金难求。

他就算勉强能从库府中调度出这一样,填平了账,后头却还有类似几百件的疑难在等着他。

说白了,宗室入库之物皆有数,明德只是个给天子当家的过手掌柜,就算把他倒掉在梁上放干了血,他也没招啊!

明德几乎给原公公跪下了:“求大总管指条明路,奴才这裤腰带就算勒折了腰,也添不上这亏空,再没法子,腰带真得往脖子上勒了。”

“猴崽子急什么。”原璁站在老槐树阴儿底下,漫淡地掸掸衣袖,“真完不成差事,你以为,陛下会拿谁先开刀?”

明德的冷汗瞬间从后脑勺流到了脚底心,他与原璁本是平级官品,眼下全顾不上了,一个头磕下去,恳求原璁救命。

原璁叹息,“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给你指条明道也未为不可。明公公在青溪埭的那两所宅子,靠什么买下来的,心里没点数吗?”他哂笑一声,“在皇亲国戚扎堆儿的地方建私府,明德呀明德,你的胆子比我都壮。马无夜草不肥这话,真真不欺人。趁早儿,或出手折现,或携上房契,直接往乌衣巷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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