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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军营中,段奚将近来赤霞山附近的动向以及京郊几镇的情况悉数禀明。

交代完毕后,又道:“萧彦离京的路线我们的人一直跟着,今日午后萧彦一行已过了赤霞山,属下推断,今晚他们的人就会动手,将萧彦截下。”

“敢问将军,我们的人……?”

“不必出手,静静观望。”卫驰道。

段奚抱拳:“是。”

言毕本想退出帐中,忽地想起先前手下来报,说叶婉怡近来去过白鹤镇一事,此事段奚本想压下不提,但也清楚沈鸢在将军心中的位置,不敢隐瞒,故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卫驰没有抬眼:“说。”

“属下收到消息,叶婉怡近来去过白鹤镇,在玉康堂周围徘徊许久,好似还与沈姑娘见了面。”

卫驰听了,点一下头:“知道。”

段奚也知关于沈鸢的事情,将军格外上心,叶婉怡见过沈鸢的事情,将军必然知道,今日特说了这么一嘴,是想弄清将军对此事的态度,如此看来,并没有怪罪叶婉怡的意思。

段奚低着头,正想着开口再说些什么,只听面前将军站立起身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将军低沉有力的声音:“她心底本也不坏,只是行事冲动无脑,你想护着叶婉怡,就好好护着,别再让她胡作非为就是。”

“叶家的事情已然过去,叶忠的所作所为皆与叶家人无关,这一点我早说过,你心悦何人,想维护何人,我从不干涉。”

段奚猛地抬眼,张了张口,复又阖上,原本伶牙俐齿的一个人在此刻被一语道破心事,有些茫然失措,不知所以,甚至不知该如何应话。

只轻咳了几声,又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属下遵命。”

说罢,人已赶紧退出帐中。

……

一日时光转瞬即逝,翌日,天色渐明,朝阳破云。

吉时一到,浩浩荡荡的祭礼队伍自承天门而出,往赤霞山而去。

◎父皇,安好啊◎

正月十五, 自除夕下了场雪后,上京的天气便一直晴好,今日依然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祭礼讲究吉时吉日, 这样的好天气对祭礼来说,无疑是个好预兆, 预兆着来年风调雨顺, 国富民安。

京中年味稍淡, 白鹤镇的年味却是正浓。

东南民巷内, 小厨房里, 安嬷嬷和银杏正忙着制作元宵。安嬷嬷时昨日才来的,沈鸢特派人去城中如意巷,将人接过来的。现如今沈家可用之人不多, 安嬷嬷是从前沈府的老人了,也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论办事能力或忠心都是没得说的, 上回是她一时迷了心窍, 如今离京在即, 正是用人的时候,故一番思忖之后, 沈鸢终是命人将安嬷嬷接了回来。

大半辈子忠心效主, 只先前一念之差,做了那么一件错事。其实事后安嬷嬷内心时常忏悔, 甚至夜不能寐, 但也于事无补, 若是换了其他人家, 做了这样的事情, 多半是要被发卖或者乱棍打死的, 小主子待她已算宽厚,安嬷嬷原以为自己会在如意巷内终老致死,没想却还有能重回小主子身边伺候的一日。前事不可追,往后唯有尽心效主,方才能弥补自己先前的错失。

小厨房内,沸腾的滚水蒸出热气,安嬷嬷将刚包好的元宵倒入锅中,元宵寓意团圆,如今老爷无罪出狱,沈家也算一家团圆了,徒然想起亡故的旧主,热气蒸湿了眼睛,安嬷嬷将头撇至一旁,偷偷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须臾,热乎乎的元宵出锅,安嬷嬷端着汤碗,将东西呈上。

沈鸢帮着将元宵逐一分发下去,让大家都沾沾新年的喜气,年节将尽,都说新年新气象,沈家已然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段路,往后必会越来越好的。

天边一轮圆月高悬,疏星相伴,宅院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茫茫夜色安宁笼罩,一片宁静祥和。

与此处的平静安宁不同,几十里开外的赤霞山下,祭礼队伍早在午后便至,此刻已然驻扎下来。山脚下的殿宇内外,皆已点火燃灯,原本昏暗静谧的赤霞山脚,被照亮得惶惶如昼。

祭礼的一切由礼部负责操办,祭坛设在赤霞山半山腰处,宫中禁卫早已将赤霞山周围团团守住,半山腰处的祭坛尤是。祭礼分为初献礼、亚献礼和终献礼。初献由宣文帝亲祀,亚献由太子亲祀,终献礼由三皇子来祀,虽说皇帝置太子在三皇子前,但这样的安排,还是不难看出宣文帝对三皇子的偏爱,要知道先前祭礼,三皇子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

此番祭礼,随行朝臣不多,唯礼部官员居多,祭礼中各皇子的排位顺序、陛下的一言一行皆预示着接下来的朝堂走向,自然引得朝臣关注。

因是祭礼,此行未有出宫的闲适和松弛,更多的是祭礼所需的肃穆庄严,为显诚心,晚膳食素。钦天监测算出,明日吉时为辰时三刻,从山脚到半山腰的祭坛,还有一段距离,明日天未亮时,便该起身更衣,故晚膳过后,随行之人各自休憩,偌大的殿宇安静下来,未有其他的热闹喧嚣。

圆月升至树梢,看似宁静祥和的殿宇中,各处暗潮涌动。

殿内分东西两侧,宣文帝和太子在东,三皇子在西。宣文帝如今年事渐高,先前又经历了萧彦一事,此番尤为虔诚,加之路途奔波劳累,故早早歇下。

太子寝殿外,江澄一身胄甲、腰悬长刀,始终守护左右。此番受命保护太子安危,肩上之责尤重,有近卫入内呈上刚收到的字条,江澄单手接过,打开,上面是一行清晰小字——

一切如常,按原计划进行。

手中字条触及身旁烛火,一触即燃,瞬间化为灰烬。江澄握了握腰间剑柄,知道“一切如常”的意思,转身入内禀报。

左右退下,太子一人独坐窗边,看江澄眼神便知是有了消息:“说吧。”

“禀太子殿下,刚收到的消息,萧彦那头已然得手,他手下之人斩杀押送队伍,眼下已将人救出,一路往赤霞山方向而来。”

太子目光落于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知道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一个满心赤城的少年,若是从前的他,遇到此事,第一反应必是阻止其发生,而后立即向父皇禀报此事。然帝王之心,又如何是曾经那个满心赤城的少年能想明白的,权术、斗争、储君之位,都是父皇脑海中会考虑设想的问题。

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在一次有一次的被怀疑下,再多的赤城和坦荡都终将被磨没。

同是生在帝王家,他又何尝不知如何玩弄人心权术,不过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当年父皇觊觎母后家族实力,在皇子时期便迎娶其为正妃,他的太子之位也是因此而来。但随着父皇权力的一点一点紧握,母族势力逐渐被削弱、拔除,他早早坐在东宫的位置上,却从未有过一日安稳。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和所谓磨砺,终将他的原本的赤城之心磨灭,取而代之的是玩弄权术之心。

此番贪腐之案,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对父皇原本的信赖和亲情全都压垮。他既坐在东宫的位置上,便该对得起肩上的担当,许多事情,并非靠他的坦诚和一腔正气能够解决,贪腐一案让他看清,有时候,对待卑劣之人,唯有用相同之法才有用处,旁的正义也好,坦诚也罢,皆是无用。

父皇,他的好父皇啊。

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全是被逼无奈。

曾经在他心里,先是父,后是皇。然在那一位的心里,皇权永远在父亲的身份之上,是他从前太过天真,所幸今时今日明白过来,终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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