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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墙壁薄得像纸,王昙捂着心口,倚在墙根。墙角的湿气打湿他的长衫,晕开身上的冷汗,他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既重又响。他惟恐那声音惊扰到人,手脚并用地向院外挪,膝行时压着袍摆,一不留神,将衣裳撕开一道口子,摔了个趔趄。王嘉的声音自窗下飘出来:
“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殿下,拿我的剑来。”?
这一声“殿下”震得王昙头脑嗡嗡作响,他双手扯起袍摆,抱在怀中,站起身就向院外跑去。这一下脚步声响得更加清楚,王昙跑出院门,回身看去,看到雾气中隐隐重叠的两个人影。他四下环顾一圈,忽然冲去路边的土坡上打了个滚,屈指在脖颈上挠出几道血痕,而后扬声呼唤:
“主人家!主人家——”
他回身又向院内走,自然迎面遇到王嘉,王昙大吃一惊,笑道:
“阿兄,你怎么在这里?”
王嘉立在雾中,面色铁青,单手持剑,腰带松松束着,长袖挽上肘弯。王昙只作未觉,上前两步,仰着脖子给长兄看上面的挠痕:
“谁家养的狸猫,刚刚忽然从里面跳出来挠我,吓死我了。”
王嘉收剑还鞘,拽着王昙往跨院走,王昙挣了两下,“那边不见人,我要进这边。”话音未落,背上啪的挨了一巴掌。王昙疼得一个激灵,委屈地低声道:
“阿兄,你打我做什么?”
王嘉沉着脸问,“你的衣裳怎么回事?跟你的人呢?”
王昙笑道,“带着那么些人多没意思,我叫他们不要跟的。”王嘉气得心火乱冒,提起剑鞘,向王昙臀腿上重重地抽了两下。王昙疼得大叫,这时才有僮仆匆匆地从雾中跑来。
“郎君!殿——”
那童子一抬头,恰与王昙打了个对眼,顿时吓得面如金纸,跪倒在地。王嘉冷声喝问:
“你们怎么守的门?”
王昙强撑着演了一时,本来已不作他想,这时看到这童子害怕的模样,心中才涌起一阵一阵的后怕。他两腿发软,后背冷汗涔涔,两颊一片滚热。王嘉察觉到幼弟的呼吸忽而急促起来,忙回身去看。王昙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细声说道:
“阿兄,我身上突然热起来。”
久病之人,往往对自己的身体是很清楚的。王昙形容如此,王嘉又怒又怜,扶着他向隔间走。王昙才迈开脚步,便一阵腿软,他仰着脸,慢慢地说道:
“阿兄,我身上不舒服,大概要发热了。”
语毕,他奋力屏住呼吸,不过片刻,便头晕目眩,又惊又累地倒在王嘉的身上。
王昙在山上一天都没有待够,就被长兄连夜带下了山。回府后已近夜半,请医熬药,又是一番折腾。王昙中间醒了一次,听见王嘉的声音在一边,顿时又不敢醒,强撑着一动不动,终于又睡过去。一日吃了三副药,心悸才压下去,王昙忽然发觉病中的冷清,抓着伏侍的嬖人问:
“阿兄在哪里?”
那婢子似是很奇怪他有此问,“今日又非沐休,世子自然是在东宫呀?”
王昙怔了怔,吩咐她,“我身上闷闷的,你拿我的散来。”
婢子只是问,“小郎,在哪里?”
王昙道,“在,在原本的炙手可热上,只能加个“更”字。他在宦场上发身,对幼弟的管束,显见放松得多了。王昙整日在家,不做什么好事,原本必定要挨打的事情,逐渐也能够蒙混过去。王嘉不再那么计较。
建康城每日都冷下去,忽然就入了秋。王昙又长高了些,十来日才能见到王嘉一面。城中想要结好王氏的人不少,与王昙相交,都捧顺着他。偶然王嘉想起他来,问到他勤于交际,扬名造势,尚不算一事无成,事忙起来,也就将他放过去。
他的从兄王锡同样尚未入朝,却被高平郗选中作儿婿,听说不日就要去扬州提亲。彼时是月末休沐的时候,王嘉特意将幼弟提到房中来教训,骂他就算不思进取,在琴棋书画上总该有些名声,要么也该勤习骑射,长得再高壮些。不然以他孱弱病态的模样,不要说坦腹东床,就算他脱光了衣裳跳河,也吸引不到名士岳父的目光。
王昙只是笑,“吾门岂缺贵婿?”
王嘉指着他冷笑了两声。王昙自坐秤上跪起来,笑吟吟地向长兄打一个揖,“我知道阿兄的好意。”?
王嘉道,“我也不需要你领会我的好意,明天你就随家里的船滚到扬州去。”?
王昙一呆,想到那位名士岳父节镇合肥,不由心中生疑:就是郗氏要往建康送嫁,直接走水路也就是了,何必先去扬州,反而在江北勾留?他总感觉那位郗鉴的名字听着耳熟,王昙屈膝坐着,脚踝抵着身后,忽然一个机灵想起来。当时王嘉抱着他在江北逃荒,遇见流民军时,口中求见的名号是——
高平郗将军。
郗鉴手中有人有粮,王昙首先想到,朝中出了什么事情??王嘉见幼弟的面色疑而转惊,很快连血色也褪尽,他自己许是不知道,但是当他想到渡江时,神情变色,那种情态是孤独而显眼的。王嘉终于是心软,又温声安慰他道:?
“是使你出去增长见识,并不是又要送你去哪里,你的长姊、姊夫也会在船上。”?
王昙心中翻覆难安,只问,“姊夫不是会稽县令么?他擢升了?他们时候回建康的?”
王嘉笑道,“你平素敏锐,何不猜猜看?”
王昙怔了一怔,半晌也笑,“阿兄,你看我如今的样子,敏又有什么益处?”
王氏一行人出门迎亲,以王姐夫、王锡为首,直到上了船,大约到了第一日夜中,才有仆婢引王昙去拜见长姊。他低头钻进王道茂的船舱,越过帘子,便闻到一股奇异的浓香,混着昏昏朦朦的烟气,几乎将舱室中桐油的气味都压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闻到了什么,顿时惊得连心跳也漏了一拍。他心思重重地屈膝拜下,抬起头来,却看到长姊正在外舱中,直身正坐,面孔肃然。王昙看到她目光炯炯,虽然积年未见,神气也没有消减,显然不是常日行散之人。他心底顿时升起一阵莫大的庆幸,那一阵忧虑落下去,胸膺中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轻飘飘的。王道茂不知听说了什么,只是蹙眉打量着他,许久,才冷笑道:
“你这几年来,实在是长进得很。”
王昙近来做下的好事太多,实在不知道长姊具体是在说哪一件事。他被长兄训斥时尚只是害怕,如今连王道茂也知道了他的情形,他顿时窘迫起来,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王道茂轻轻一叹,终于只是向他招了招手:
“过来罢,上前些坐。”
王昙低着头,自己扯着坐席向前挪了两步。王道茂皱一皱眉,他连忙又向前挪了两步,最终挪到长姊的案前。王道茂定定地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你也长大了,怎么还是瘦得这个模样?”
船舱内的静默如同将沸未沸的酒,随着江水的摆动而上下起伏着。忽然怦然一声闷响,伴随着重重的脚步声,从隔板后又转出一人,褒衣博带、头顶高冠、双手托着沙盘、阔大的长袖落在肘弯,甫一露面,舱中的散香酒气顿时浓郁起来。那人笑吟吟地走到外室,与下首的王昙打一个照面,先是一愣,随即缓缓地转了面色,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就是你那个小弟弟?”?他自顾自地在王道茂身边坐下,托着沙盘给她观看。王道茂在他手上一推,避开沙盘,向王昙介绍道,“你姊夫。”王昙尚未重新拜见,王姐夫已是摇着头说道:
“分明是有了好消息,我才出来。你看这次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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