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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嘉几乎有些啼笑皆非。王昙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算是小孩子了,只是因他旧症未愈,家里才不许他在宴上饮酒。可是男孩子长大一点,好奇这杯中之物,这也实在寻常。王嘉看着幼弟心虚的模样,沉吟须臾,仍沉着脸肃声问道:
“看你头发也不好好束,恐怕不止是饮酒罢?还做了什么,说!”
王昙吓得一缩,又细声啜泣起来,“喝了酒,就,就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就睡在房里,阿母给我束头发束得好紧,我,我就,我知错了……”
?“既然如此,”王嘉目光朝他身上一扫,“你便过来受罚。”
王昙低低地哦了一声,竟然也不顶嘴,真的解下裳裈,乖乖地伏在了兄长的腿上。王嘉看到他臀上还挂着几只交叠的巴掌印子,浑身却动也不动,惟有两只肩膀轻轻地颤抖,不由心中甚是惊奇,手掌落下时也轻了几分。他自认留情,王昙却疼得浑身发抖,哭得气也喘不上来。王嘉心中怜惜,又很无奈,观幼弟身上不过微绯而已,狠下心又发力打了几下,才停下巴掌,抚着幼弟的脊背叹道:
“现在哭得这么可怜,闯祸时怎么又什么也不记得?”
王昙犹自哭了很久,才平息下来,慢吞吞地从席上直起身子,踧踖含糊许久,终于低声问道:
“阿兄很生气时,会不会也不疼我了呀?就像,就像……”
王嘉双眉紧锁,暗暗想着要去好好问问昨日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伸出手将王昙耳畔汗湿的长发拂到耳后,淡声说道,“你仔细想想,这话你该不该来问我。”
王昙双颊滚热,抬起头怯生生地往长兄面上觑了一眼,却见他虽然面孔肃然,却也并不是他想象的冷淡厌恶之色,顿时心中无比的酸楚,呜咽一声,一头扑进了王嘉的怀里。王嘉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脊背。他心中隐隐地有些忧虑,他们来到建康已经六年有余,幼弟分明在渐渐好转,难道果真只是因为一盘鱼脍,就复发到这个地步?
王昙身上很热,渐渐地在长兄怀里平静下来,他或许自己都记不清楚,只记得当年王嘉抱着他泅上江北,又一路抱着他跋涉。他们在大江北岸的经历,王嘉连对至亲都没有说过。他其实不太记得那不知多少日夜的跋涉,惊惶中涂遍头脸的泥水,和从瘦干的尸骨上扒下的旧衣。但是他还记得幼弟蜷在自己的怀里,不断地发抖,身体一日一日地冷下去,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哭闹,乖巧轻盈得像是寄居在人间的游魂。
彼时他已经接连数日,靠着腐尸上的虫卵与泥坑中的污水谋生,路上偶然碰见的饥民瘦削如豺狼,双眼在黑暗中洞射出幽幽绿光。幼弟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定决心,但有时,他看到右手手腕上的咬痕,他仍能想起幼弟躺在他的怀中,紧紧贴着他的右臂,久已苍白的面颊上一点一点地浮起血色。血液在他们之间流淌。他们本是同亲同胞,血脉相连的血亲。
天凉后,王昙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胃口。他身体坏得很久,只当是换季所致,并没有十分在意,更没有往那觞药酒上想。不想用饭时,不过囫囵两口,逐日对付过去。待王道茂带着家兵,启程返回会稽,他的这些无名之症也渐渐地消了。
他总是在等家中的荷池上冻,有一天可以去到湖心的小亭中赏雪,而不必畏惧冷冽如刀锋的水光。读书写字到一个地步,渐渐也觉得索然。这一日,桓道才要邀他去公主府上赏一株早发的寒梅。他难得出府一趟,欣然应允。桓道才面上总有愁色,坐在牛车里,一路似也愁思郁郁的。晋朝重新在建康立都时并无余力营建城墙,他们途中穿过一层竹竿捆束的篱屏,这就是建康城。
桓道才见到公主就笑起来,推着王昙介绍,“殿下,我带道茂的弟弟来。”临海公主定定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恍然笑道,“果然有些像她。”请他们入座。桓道才说起日前的宴会,有意无意地提到王昙当时南渡的经历。临海公主果真面露怅惘,待他更加温和了几分。
王昙总觉得芒刺在背,长嫂话中隐含的意思令他十分不安。他也不与旁人打招呼,自顾自地起身离席,步出门廊,四下环视一番,指着侍执巾栉的两个小婢问道:
“闻说殿下府中有寒梅,梅在哪里?”
她二人相视一笑,争抢上前为他指路,名叫阿枝的一人说,“在后面在后面。”叫阿兰的另一人就说,“我领你过去。”
公主府上的梅花开得并不是很好,枝干倒还遒劲,花朵却零零碎碎的,已现衰落之象。树下置着坐秤和桌案,仍然是倾倒的酒壶,散乱的纸包,落在满席花瓣之上。他不禁轻轻咦了一声,终于找到机会去问,“那是什么?”?
阿枝笑道,“是酒呀。”阿兰道,“我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此物乃是道家之奇散,名为“寒食”,服之不止可治弱症,更能使体貌白皙、神气开朗。”
王昙想到公主府上之人,当真个个都肤白如脂,娇怯之态不同流俗,不由若有所思。
难得临海公主心情很好,桓道才在公主府坐到了下午。小叔总有奴子看顾,她也不是很在乎。临海公主服散太多,已经很少吃什么东西,身体消瘦得不成样子。不过因为有客,才勉强摆上饮食,她吃得不多,桓道才也很欢喜。直到午后,公主终于想起梅花,两人正要离席,门前僮子急匆匆来报:
“太子洗马曹公子求见。”
“我只盼你先知道。”
曹统如是说:
“匈奴赵国内乱,刘曜僭位,他,他要……”
“他要怎样?”二人同声问道。曹统长长一叹,“他要封惠皇后作匈奴汉国的皇后。”
桓道才面容震动,半晌不能言语。惠皇后本为泰山羊氏女,正是先惠帝之妻,临海公主之母。公主恻恻而笑,面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惨白:
?“自洛阳分别已六七年,我与她同样为人所掳,今日得知她的消息,知道她过得比我好得多,心中从此无虑耳。”
曹统面露迟疑之色,桓道才忙道,“公但说无妨。”
“朝中有人议论,要……要废去惠皇后的尊号……”
临海公主冷笑道,“我阿母被废尊号的时候还少吗?当年在洛阳城,尚且几废几立,屡入金墉,何况如今。这些陈词滥调,你也不必特意来告诉我。”
“殿下安心,”桓道才道,“惠皇后的尊号不会有事。”
临海公主忽觉浮气上逆,侧身偏头嗽了起来。桓道才连忙替她顺背,许久才稍平息,公主原本形如槁灰,此时两颊却浮起两片潮红,艳胜桃李,恍惚一如少时。桓道才有些发怔,临海公主嗓音发哑,嘿然冷笑,“向北望过大江,城池内尽是胡人陈列的兵士,朝廷国祚尚且不知几何,所谓尊号又有什么要紧?我看你们——”
话至一半,王昙披头散发,襟带敞乱,摇摇晃晃地闯了进来,只因曹统是生面孔,就惊得发足一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举止全无章法,桓道才见状悚然而怖,正要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临海公主觑着王昙忽红忽白的面色,脸上慢慢竟浮出几分兴味,话语中又颇有些冷冰冰的讥诮:
“原来道茂的弟弟,也是会行散的啊?”
王昙生来是很讨人怜惜的容貌,就连满怀忿狷之气的公主,见到他红云浮面,面若桃花,呆呆地转眼看来,也不由恍然出神。自何将军以来,士人饮酒服散,早已不是什么值得指摘的大事,纵然王昙年纪太小,曹统不过是蹙了蹙眉,偏开头,假装没有看到王昙的醉态。
王氏一门中,固然也有些谈玄论道的拥趸,但桓道才怎么说也还算晚辈,尚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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