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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舟不懂配音行业,不知道换角到底算不算个什么大事,更不清楚这个机会对于苏唱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很能共情,她很受不了人在自己的理想上受一点挫折,更何况是苏唱。
嗓子对声音工作者来说,是作者的笔,是战士的剑,是乒乓球运动员的球拍。或许比这些都还要根本一些,作者可以口述,战士可以赤手空拳,运动员哪怕球拍突然损坏,也可以换一副趁手的。
可声音工作者没办法换声带,她们不仅仅是影响成绩,很可能被取消上场资格。
比于舟所能类比的,更残忍,更无力。
吃饭时苏唱的神情还是很轻松,还笑着跟于舟说好吃,于舟想她保养保养嗓子,便也没有再叽叽喳喳,沉默着给苏唱盛汤。
收拾碗筷时她才问:“你病了一周了,要不要去看看啊?”
“看过了,”苏唱说,“周三下午去的,医生说肺部有小淋巴结,应该是之前有过感染,但炎症已经下去了。嗓子可能会哑一段时间,慢慢养。”
“哦。”于舟埋头拾掇筷子。
也不知道她啥时候感染的,在国外那阵也没听她说。
这一周于舟过得像在打架,她在项目的空隙里上网搜恢复嗓子的偏方。网上都说要多喝温水,她便准备了一个保温杯,让苏唱工作带上装热水喝,自己也每天晚上到苏唱家里去做饭。
给她弄凉拌银耳,榨芹菜汁,换着菜谱食疗。
下班早时,她会跑去中药店细细地问,搭配好花茶给苏唱熬。
她买了个专门煮花茶的小机器,能咕噜咕噜地在茶几上热着,特意放在显眼的地方,提醒苏唱,自己不在的时候记得倒来喝。
于舟没过问太多,但日日拎着大袋小袋到苏唱家里,忙碌一阵后挎着小包又回去,苏唱留她在家里住,但她说住这上班不方便,要倒两次地铁,她也不愿意苏唱送她。从家里出发早上能睡到八点半。
第二周周末,她终于留宿,因为苏唱不想让她走。
那时苏唱的嗓子已经好很多了,尽管还是哑哑的,但有些对声线的清澈度要求不太高的角色能录,她还跟于舟说,接了个小男孩的角色,以前压得难受,现在还挺自然。
于舟看她故作轻松的样子,依然心疼,但她配合地笑,鼓励苏唱说行,戏路又拓宽了。
她知道,苏唱不可能不慌,毕竟最能轻易勾挑恐惧的就是未知。嗓子哑了不可怕,磨人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她俩看了场电影,又在花园里遛弯,十一月的凉风凉月终于关照江城。于舟漫步在金钱味十足的花园里,仍然习惯性地走在花圃的棱上,苏唱伸手牵着她,她这样子就比苏唱高一点了,跳下来时能攀着苏唱的肩。
晚上苏唱说想喝点酒,于舟气得软软地教训她,说你养嗓子你不知道啊?还要喝酒,我看你像个酒。
这是小时候青霞常用的家长句式,但苏唱好似第一次听,被逗得直笑。
于舟也觉得好笑:“你小时候没听过吗?”
“没有。”苏唱坐在床边,说。
而于舟坐在主卧的飘窗上,月亮洒在她的身上,苏唱的眼神也在她身上。天边月在玻璃外,人间月在她身边。
“我回来的时候,我爸让我给我外婆挑块墓地。”
苏唱看了一会儿于舟,突然轻声说。说这话时,她的眼睛眨得很慢,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松松握着床沿,用随意聊天的语气。
于舟突然就懵了,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心脏狠狠缩起来,问她:“你……你外婆?”
苏唱摇头:“没有,还没有。”
“她还在医院。”
哑哑的嗓音淌在月夜里,这次于舟没有阻止她。
“我在医院时,除了护工,病房里就只有我和她。我们已经大概,四五年没有见面了,这次去,她又老了很多。”
“我很小的时候,十岁的样子吧,她来带过我一个暑假,她以前是数学老师,给我带了小朋友喜欢玩的数学玩具,珠子从一边拨过来,又拨回去。我妈说,我十岁了,不玩这种了,外婆说,我妈小时候也玩的,所以才很聪明。”
“我外婆不大会做饭,给我做过几顿,只有炒土豆丝好吃,我说好吃之后,她每天都做,再好吃多吃几顿,也不好吃了,更何况,她的土豆丝只是相比之下的好吃。”苏唱笑了。
然后她眨眨眼,叹一口气。
于舟动动嘴唇,没说话。
“我本来没有打算呆这么久,但这一个月里,就姨妈来了一次。”姨妈抄着手站在病床旁,问苏唱情况,然后没什么情绪地“噢”一声,又说“老太太这辈子太操劳了”。
姨妈和苏唱俩人没什么话说,甚至都没坐下,等外婆醒了,姨妈俯下身,喊她:“妈。”
弯腰时手将单肩包别到身后去,另一手拍了拍外婆的肩膀。
苏唱的妈妈特别忙,发消息来讲托人问了什么专家,随即嘱咐说:“等下ada会推给你,小唱你联系。”
苏唱也不明白自己在守着什么,她像在眼睁睁看着一些东西流逝,又像是证明有些东西从未存在过的过程。
像解一道很难很难的大题,反复运算,反复推演,外婆身上的仪器就是那些繁复的解题过程,最后解出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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