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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算了算,这么多年以来,周澈是第一个彻底让妙宝感到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人。

回顾过往的二十多年,妙宝的人生更像是一株还未彻底绽放就被人摘下了枝头、委顿于烂泥污秽之中的稚嫩花苞。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她没有在一个人面前可以这样的松下一口气,卸下自己的所有防备和故作坚强的伪装。

这个人到底承载着她人生中最快乐一段岁月的记忆。

年少待嫁闺中时,虽然那个父亲不务正业又游手好闲,可是妙宝上头好歹还有母亲和几个姐姐的悉心呵护照顾,她日复一日乖顺地待在自己的闺房里,柔婉地做着少女的旖旎之梦,幻想着自己来日与夫婿的郎情妾意、夫唱妇随。

那又是何等美好的时光呢?

——在那个时候,她从未想过程邛道父子、从未想到过方上凛,更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做人妾室、还要带着姐姐的女儿狼狈求生。

那时,她少女心思的全部,只有周澈一个人。

妙宝甚至会在闺房深夜里想着和周澈的以后,想到以后她嫁给了他,她会如何侍奉公婆长辈、为他生育儿女。

只是想一想,她面颊上就烫的吓人,一颗心也欢喜地砰砰跳动个不停。

十几岁时候,谁都没有想到那不堪直视的以后,也没有想象过让自己真的成长起来。

她少女心性的一朝破碎和迅速独立成熟,就是从被程邛道的儿子纳为妾室开始。

先侍其子,再侍奉其父。

世间又有几个清清白白人家长大的少女可以受得了的?

可是妙宝忍了下来。

程邛道父子死去,她为了养活姐姐留下的女儿、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不多的血脉,她又自荐枕席,爬到了方上凛的床上。

侍奉程邛道父子,她尚且可以说她是被人胁迫、不得不顺从的。

可是跟了方上凛,那就是她自解衣衫、对着他摇尾乞怜。

是她下贱在前。

后来……跟着方上凛的时间里,她也有过一段动了真心、生出爱慕之意的。

可是这份爱意,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方上凛不是周澈。

他轮不到用她这个暖床的外室、妾室来说“爱”。

妙宝可以爱周澈,可以以一个未来妻子的身份幻想着和周澈的未来。

但是她在事实上却没有资格爱方上凛。

她只配垂眉顺目地像奴婢那样伺候他舒心即可。

那个爱他的资格,是留给他未来明媒正娶的正妻的。

也确实如妙宝所想的那样,那个有资格和他并肩而站的妻子吴娘子,很快就来到了方上凛的身边。

而在他身边的日子,她也渐渐不好过了起来。

因为身份低贱,只是妾室,她活该受到方家所有人的刁难和欺辱。

在方家备受磋磨的日夜里,她渐渐意识到她对方上凛的这份爱意是一件极可笑的东西。

她爱他的这份心思,是给不了她好日子过的。

方上凛不是周澈,她也不是他的妻子。

他没有义务永远都保护、疼爱和尊敬她。

再后来……

她小产,背着方家人扣到她头上的侮辱罪名,灰溜溜地离开了方家那个伤心之地。

她又去了蜀地,开始重新经营自己的生活。

每一段生活,她都在被迫成长,学会独立,学会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女儿瑶瑶。

在蜀地,她也有一桩险些就要完成的婚事。

那个男人对她也不错。

可是妙宝并不喜欢他。

但这并不影响她还是和他定下了这桩婚事。

因为她自己心中清楚,那个蜀地男子也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要娶她的。

他需要她的身体发泄欲望、行男女之事、需要她的肚子给他生养儿女,传宗接代;

而她的生活里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来保护和照顾她与瑶瑶。

就在蜀地定下婚事的那一日,妙宝又恍恍惚惚地想到了周澈。

她这一生经历的这么多男人里,只有周澈是真心爱过她的。

哪怕她的家门不如周家,可是因为周澈喜欢她,他没有摸过她的手、亲过她的脸、睡过她的身子,还是一心一意想要定下他们的婚事。

她的父亲、程邛道父子、方上凛、蜀地的那个男人……

这些男人里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待过她!

只有周澈对她的这份情意是纯粹的、不掺杂一分索取。

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爱意啊。

哪怕中间掺杂了经年的岁月流转,可是这份情意却是变不了的。

贺妙宝何尝不知道自己如今与他之间是一种见不得光的下作之事。

但是……

走出这间茶楼时,她抬手遮了遮自己面前刺目的烈日。

但是她又好像控制不了自己似的。

这些年里她已经足够坚强了。

没有人可以保护她,她学会用了各种手段来保护自己,保护瑶瑶,后来更是一个人生下的璍璍。

她吃过尘世里千百般的苦楚,然而这些都并非她本意。

如果有的选,没有人愿意去吃苦。

她愿意这样待在周澈身边,好歹在周澈身边的这一刻,她可以挺直了自己的腰背,不是那个床榻之间侍奉男主人的姬妾,而是和他身份平等的青梅竹马的恋人。

她是自在的,放松的,终于可以不用再故作坚强的。

周澈也永远都不会像程氏父子和方上凛那样对她。

妙宝和周澈私下勾搭出来的这些事情,远在边塞的方上凛尚且毫不知情。

彼时,他正在沃野城和沃野守将高桢喝酒。

皇帝在这年春日的时候授张垚佑和方上凛“六镇经略使”之衔,命他们节度六镇边塞诸事,又授予六镇的六位守将“防御使”的头衔,称沃野防御使、怀朔防御使、武川防御使云云。

所谓经略使,一般就是设置在边塞的节度使的另一种头衔。而防御使则更侧重于军事防御的职权。

从官阶上来说,本朝的经略使和防御使之间并无高下之分。

但是方上凛既为这云州六镇的调度经略使,也需时常出云州城视察各边塞的情况。

这座去年收复的沃野城,现在城池塔楼的各种军事防御设施都已经规模具备了。

俨然又是一座崭新的边塞大城。

在视察完沃野的基本情况后,方上凛便和高桢等沃野将士私下喝了两杯酒。

高桢起先还并不敢对他劝酒,因他知道方上凛身上有旧伤,恐对他身体不利。

不过方上凛随意一笑而过:“一年前的事了,便是有伤,又岂有还未好的道理?”

高桢了然一笑,遂放下心和他推杯换盏。

这一夜他们把酒言欢直到天将欲明。

酒酣宴散,方上凛独自一人回了他临时所居的营帐之中。

他抬眼望着远方魏都的方向,心却再度莫名抽痛了起来。

他现在,正站在距离魏都最遥远的边陲之地。

而他的妻女,正远在那繁华富庶的都城。

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心里常常想起贺妙宝,也想起他们的女儿。

他们的亲生女儿,他们的璍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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