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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的裴沐珩就这么被送去了清晖园西次间。
熙王夫妇要跟进去,被徐云栖拦在门口,
平日风一吹就要倒的儿媳妇,温温柔柔立在风中,和和软软地说道,
“明日下午来探望吧,此前他不宜见人。”
熙王妃看着拦在跟前的徐云栖,满脸不可置信,正一肚子气没地儿撒,要寻徐云栖开涮,熙王果断把人一抱,径直给带走了。
“儿大避母,你就消停些。”
不仅熙王妃夫妇,便是黄维与裴沐珩一并侍卫,皆被银杏给赶走。
临走前,黄维实在不放心,扒着门框不肯放,眼巴巴望着徐云栖,
“少奶奶,少爷伤得地儿不是很妥当,还是老奴来处理吧……”
他倒是盼着徐云栖能跟裴沐珩好上,只是欲速而不达,若是叫徐云栖处置裴沐珩的伤口,他怕裴沐珩醒来会砍了他。
徐云栖立在廊下,温柔地笑着,“你能保证你家少爷不留疤吗?”
黄维眼底的泪要落不落,巴巴地不敢吱声。
徐云栖道,“我能。”
雪嗡嗡地下,四寂无声。
清晖园仅有的几名仆从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徐云栖吩咐银杏先去准备一碗安神汤,也俗称迷魂汤,一来,恐裴沐珩不配合,二来,她要在十二个时辰内给他上三轮药,这段时间内,他不能醒来。
给病人准备麻沸散或迷魂汤是银杏拿手好戏,将人赶走后,她便去梢间的小药房配药,径直往后院去了。
徐云栖又让两个粗使婆子抬来屏风,围挡在床榻外侧,又格外点燃了四盏宫灯,将西次间照得透亮透亮的,随后无关人等全部退下,徐云栖挽起袖子,准备处理伤口。
行医多年,救死扶伤已是本能,更何况面前这人是自己丈夫,是以徐云栖毫不犹豫接手。
裴沐珩趴在软塌上,修长的身影占据了大半个床榻,露出的半张脸极是苍白,一点血色也无,额尖犹渗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浓密的眉睫紧紧蹙起,似在承受剧烈的痛楚,徐云栖先将他外衫给剪去,动作熟练又轻快。
等她剪得只剩下素色中衣,银杏轻手轻脚端了一碗安神汤来,主仆俩费了些功夫,喂裴沐珩服下,裴沐珩仿佛闻到了不同寻常的香气,本能生出防备,恐牵动他伤口,徐云栖只得避开,好在等了一会儿,他整个人彻底失去意识,重重跌在软塌。
徐云栖一面帮他擦拭汗水,一面吩咐银杏道,“去取玉肌膏来。”
这是徐云栖的独家秘方,能最大程度平复受伤的肌肤,帮助伤口快速愈合。
银杏不一会取来三个极小的棕色瓶子,看了一眼高几上黄维捎来的各色药膏,鄙夷地哼了一声,一股脑子全部兜在怀里给捎走了。
徐云栖将药瓶准备好,一手持刀,一手小心捏住裴沐珩沾血的内衫,开始给他清理伤口。
银杏早避去外头,双手环胸靠在西次间门口,将外头好奇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这种跌打损伤,最难的并非是上药,而是清理伤口,能不能最大程度恢复肌肤,全取决于伤口是否处理得天衣无缝。过去徐云栖陪着外祖父看诊,见惯场面,有人被毒蛇咬了,有人被热油烫伤,更有刀伤跌打损伤,不计其数,她皆是信手拈来
看着裴沐珩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口,徐云栖神色没有半分波动,素手纤纤,专注细致,一丝不苟。
大约耗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多,徐云栖帮着丈夫将溃烂的皮肉给清除干净,先洒了一层冰冰凉凉的玉肌水,此药水无色无味,迅速渗透肌肤,原先红彤彤的血肉仿佛被安抚,渐渐没有那般触目惊心。
等这层药水干透,她又用自制的棉签,涂了一层乳胶状质地的无色药膏上去,待处理完毕,已是夜深了。
为防裴沐珩半夜发高热,徐云栖这一夜睡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好在一夜安稳,到了次日巳时,徐云栖再次查看他的伤口,伤口鲜见愈合得很快,已无明显红色,徐云栖又吩咐银杏打水来,亲自给裴沐珩擦拭身子,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最后上一层生肌膏,将薄褥一盖,便不管他了。
下午申时初刻,按捺不住的熙王夫妇,匆匆赶来清晖园。
徐云栖恭恭敬敬将人迎进明间,又着陈嬷嬷奉茶,熙王妃哪有心思喝茶,迫不及待往里间去,绕过六开的花鸟屏风,便见儿子神色和缓睡在软塌,那张毫无瑕疵的俊脸褪去一切锋芒,无声无息睡得正熟,儿子长了这般大,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熙王妃泪水夺眶而出,捂着嘴悄声退了出来。
虽说有些不满昨日徐云栖的专断,熙王妃对着照顾儿子一夜的儿媳妇,也难得给了好脸色,她手持绣帕拭了拭泪,沙哑道,
“昨夜辛苦你了。”
“应当的。”徐云栖脸上始终挂着笑。
熙王妃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的儿媳妇,当初冷落她是如此,如今她亦是如此,称得上宠辱不惊,心下高看她了一眼。
熙王趁着她们婆媳说话时,溜进屋子。
外头,郝嬷嬷搀着熙王妃坐下,熙王妃抹干眼角的泪,顺带便问,
“我昨夜送来的药膏,你用了吗?那是太医院掌院范太医的药,京城千金难求。”
徐云栖笑着答,“用了,确实挺好。”
熙王妃显然不信任她,解释只会徒增麻烦。
银杏在一旁两眼瞪天。
熙王妃果然放心了,她昨夜一宿难眠,这会儿见儿子好转,便按着头额,闭目养神。
里头熙王端着锦杌坐在裴沐珩塌前。
等了片刻,裴沐珩在一片昏昏沉沉的光色中睁开了眼,来不及看清是何处,便对上父亲愠怒的神色。
熙王低斥他了一句,
“你太放肆了,竟敢妄议储君废立!”
裴沐珩趴睡太久,颈骨有些发酸,抬手揉了揉,那张俊脸被晕黄的灯色映如明玉,双目半睁半阖,嗓音略生暗哑,
“父王,十二叔的折子搁了两日有余,陛下心如明镜,倘若他真想废黜太子,那封折子便早早交给了三司,他老人家之所以留中不发,便在等一个台阶下,儿子不过是顺圣心而为,替陛下分忧罢了。”
熙王轻哼一声,“即便如此,你也不必为了讨皇帝欢心,挨这顿打!”
“我自有深意,”裴沐珩抬眸看着他,眼底锋芒分明,“您想一想,我劝陛下压下废储之议,秦王当如何?秦王心中一定恼恨非常,我要的便是激怒秦王,眼看废黜太子差了临门一脚,秦王一定想方设法捏造罪证,将太子置于死地,届时便是一箭双雕。”
皇帝是个手掌极权的明君,能容忍秦王牵制太子,却绝不愿看到秦王擅动废立,秦王将太子拉下马那一日,离着他倒霉怕也不远了。
熙王深深看着运筹帷幄的儿子,忽然间长叹一声,
“你呀,还是不听劝。”
裴沐珩神色淡漠,
“父王屡屡南征北战,替皇祖父打下半片江山,您难道就甘心吗?”
皇帝不喜熙王是事实,可朝中擅长领兵的皇子也仅仅只有熙王,这几十年来,最难啃的骨头都是熙王拿下的。
熙王咂摸了一下嘴,没有接这话,而是道,“你哪里是一箭双雕,我看你是一箭三雕,昨日陛下虽是打了你,心里指不定疼你,回头待你痊愈,恐有旨意下来。”
思及儿子年纪轻轻,便在官场爬摸打滚,熙王心头发酸,“伴君如伴虎,倒是为难你了,”话落,温声问他,“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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