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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提到这件事,他便开始左顾右盼地找宋垚在哪儿。
不愿回城的心事,章途只对宋垚一人说过,这份差事能到自己手里,自然少不了对方的活动。进入冬闲,每天也没什么事好做,自由时间很多,宋垚就开始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几次都只是和他堪堪打个照面,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目光转悠了一圈,最后视线锁定在远处树林外的两个人影。两个人在那儿立了半天才走近宿舍,面孔逐渐清晰,正是司务长和宋垚。司务长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到别处去了,宋垚留下来,说:“刚刚司务长说了年后去县里拉粮的事,要找几个人。”
江宁川之前一直没怎么吭声,此时主动请缨:“我去,我报名。”
宋垚微笑道:“好呀。”
“我也要去!”赵知蔓也跟着举手。
和她玩得好的女生立刻不留情面地揭短:“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看你就是想上县里玩儿。”
赵知蔓缩回手嘿嘿一笑:“可别说你不想啊。”
就有人跟着一叹:“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们搁这山里头,隔绝世事久矣。”
“怎么就不知年了,瞎说。咱们都知道今儿个是除夕嘛。”
原本笑闹的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停了声,同时哀愁起来。都是些头回离家的孩子,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更何况这还是要吃团圆饭的除夕。不提还好,这么一提,好多人都忽地涌上一股心酸,几个女青年已经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男青年们也没好到哪儿去,皆是一脸的沉重,全然是碍于面子不好哭的情态。
章途心里也不好受。有些人的生活尚有祈盼,渴望家人团坐灯火可亲,虽然离家万里,心却聚在一处。可他的双亲早几年便已离世,只剩他赤条条一个人……眼睛转到身边的江宁川,对方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啊,这里还有个跟我一样的人。
章途轻轻拍了拍江宁川的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事。
还是支书派人来说一会儿都要去开会,大家才从悲哀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强行打起精神,互相说些安慰开朗的话。
收拾完毕,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公社走。章途一直留神着宋垚,对上眼神后,让江宁川先走后,自己默默留在最后。两个人慢慢缀在队尾,宋垚先提起话头:“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
“好多了。”章途的左手稳稳拄着拐,短暂的沉默后,没头没尾来了句,“……谢谢你了,我是当真无以为报。”
“总场上缺老师,派不出人,我只是提了一嘴而已。”宋垚扶了扶镜框,眼里是温文的笑意,“再说,你我朋友一场,没有什么报不报的。”
刚刚大家都在难过的时候章途没想哭,这会儿却觉得鼻子一酸,赶紧扯出一个笑,同宋垚一起走进礼堂。
开完会从室内出来,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飘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反着月光,莹莹的白。乘着夜色走回家,鞋子踩在雪地里嘎吱作响,留下的痕迹很快又被新雪覆上。江宁川怕章途摔着,小心护在左右。
呵出一口隐约可见的白气,章途问江宁川:“你以前的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江宁川不知道章途怎么突然问这个,略带茫然地回想:“奶奶在的时候,早上会给我下面,碗底卧个鸡蛋,后来只有我一个人,就不吃了。其余的和平时差不多。”
说完自己的,又好奇起章途的来:“你呢?”
“我?我也和你差不多,跟平常没两样。”
章途抬头望天,雪花正纷纷扬扬飘下来,他偏过头来对江宁川一笑:“不过今年是我们俩搭伙啦。”
江宁川途和村上以前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姓林,也读过高中,重度近视却从不爱戴眼镜。他让章途喊他老林就行。
孩子们之前都是到邻村去上学,这学期坐到新教室里,觉得新鲜,左顾右盼,嘴里的话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章途一向都是做学生的,头一回以教师的身份走进教室,看着一屋子的小学生,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很。好在老林经验丰富,走进去后敲敲桌子示意,等孩子们安静下来便介绍道:“这学期来了位新老师,姓章,你们要好好听话。”说罢就走了出来,换章途进去。
四十多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位新来的年轻老师,章途原本酝酿好了的话一下忘了个精光,愣了会儿才想起去讲台上拿粉笔,转身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姓章,不是弓长张,是这个立早章。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孩子们静静听了,都不作声。
章途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讲的,于是翻开书本到途倒是吓了一跳。其余学生哗啦啦全站起来,拉长着声音喊:“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又是哗啦啦一片声响。
这节课上的是语文,先让学生熟悉课文,这倒是不难,章途读一段,让孩子们跟着读一段。他教的是高小,已经不像低年级的小孩儿要一个个字费劲儿地教着认了。
章途事先问过老林,既然是教高年级,那么就不该只教他们读课本和识字,还得与初中课程接轨,“让他们提前适应适应——”
“用不着,这年头的书……饭都还吃不饱呢。”老林笑笑,“你按照课文一篇篇教过去就是了。数学的加减乘除巩固扎实,以后用得上。”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饭的年岁,谁还管你读不读书?老林告诉章途,这些学生隔三岔五就有缺课的,全都是要帮家里干活。家里大人每天天没亮就出门务农,太阳落山了才回家,忙死累活就为赚工分养家,小孩子不帮衬点怎么行?
老林说完就叹气,章途听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在心里默默一叹。
教完课文,章途往门外一瞥,瞧见老林走出隔壁教室,去操场上敲钟。操场的大树上挂了个炮弹壳,据说是当年打仗时轰炸机丢下来的哑弹,乡亲们把里挖空,当作钟敲正好,还省得要撞。
听见“当当”声响起,章途把课本倒扣在桌上宣布下课。教室里立刻嘈杂起来,孩子们离开座位,跑到操场上去追逐打闹。说是操场,塑胶跑道篮球架统统没有,更别说足球场。这只是一块空的场地,跑起来就扬起一阵沙土,简陋得心酸。
老林过来问他上完课的感受如何。
章途说:“比我想的容易,孩子们都听话。老林,之后的体育课怎么上?”
“教他们做做操吧,还能怎么样呢,唉。”
章途想起自己的小学来,那时候可丰富多彩得多啦。操场上有塑胶跑道、篮球架,一边还有两张乒乓球桌,不远处还有个沙坑,那是给人跳远用的,但总有低年级的学生跑到那儿去堆沙堡。
一天的课程结束得也快,说完放学,同学们乒乒乓乓收拾好了书包,风卷残云般飞出了教室,边跑还边约着等会儿去哪里玩。章途抱着书走回办公室,也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回去,老林从隔壁教室跟着进来:“过几天我们得去家访。”
“家访?”
“我班上有好几个学生这学期没来,还有和我说家里不让继续读的。”
章途曾经以为,读书是最应当不过的事,幼儿园到小学,小学升初中,初中考高中……最清晰明了的一条道路,每个人都应当这么一直读下去。但他自己,不也是读了高中就没读了吗?报名参与“上山下乡”,叫一列火车把自己从城市送到了这里。
慢悠悠走在回家路上,家家都已升起炊烟,几个小孩儿在田野里奔跑,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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