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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从始至终没变。

上阵交手,一招溃败。

教课的日子比我想象得更充实,傍晚的长云在太阳下痛快地抹上鲜红,金光浮在孩子们的脸上,那是希望。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想不起宋纪恩。

那节课是物理,给孩子们讲光的原理,动手操作给他们演示折射,筷子在水中弯折,学生一圈圈围在讲台,红扑扑的脸蛋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陈老师,外面有人找。”校长站在门外敲门,教室的门敞开着,大山的夏天太过炎热,吊在棚上的风扇根本不起作用。

我热得擦一下汗,身上的汗衫湿得贴在后背,觉得奇怪,心说,田党生来了?

我拎着衬衫领口抖了抖,对校长恭敬的说:“麻烦您照看一下。”

学校很小,出了教学楼,就看见宋纪恩和他的车。

炎热的天气让我烦躁,我皱着眉头看着与这格格不入的他,招招手,将他叫到水窖边,这有个小棚子。

我说:“学生还等着我回去上课,你有事说事吧。”我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可能是查了火车站监控,反正他手眼通天。

我吃惊宋纪恩的狼狈,他的沉稳是与生俱来的,像所向披靡的战士。但现在他脸上的疲惫,陌生得心惊。

他长提一口气,手发颤拉住我:“东东,回去吧。这的条件太艰苦了,你要是想做老师,我给你安排到市一中。”

我火冒三丈拍掉他的手:“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操场上的学生偷瞄这里,上体育课的老师也不住打量宋纪恩。我推着他往校外走,四面荒山,最近的村子也隔了一个小山头。

一片荒芜中,宋纪恩的车尤为明显。宋纪恩的商人本质很明显,他用最低的筹码谈判,一点点往上加。

就好比我们的关系,他明知问题在哪,我要什么,但他舍不得,装作不知道,听不懂,给我不痛不痒的。

人的一切不幸来源于希望,它把人们从寂静中唤醒,又把他们抛在城头上等待挽救。

我热得汗流浃背,躲在墙根下,看着站太阳下沉默的宋纪恩:“你回去吧。”

剩下的半堂课错误百出,好在课后批改作业,写教案,带孩子们素质拓展,让我忘记了这个插曲。

今天是周五,学生放假,有不少学生回家帮忙做农活。他们背着小行李,临走我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孩子们很乖巧,一一和我道别。

天上的白鹭划出漂亮的转弯,我送走了最后一名学生。晚饭很朴素,炖土豆,番茄鸡蛋汤,我吃得欢快。

百来号的学生,只有十几个老师。我们围坐在一张大桌上,谈论的很实在,农作,教学问题。我细听他们在教学中遇到的问题,反思自己的课堂。

校长夫妻俩都是教师,在大山生活已经有二十多年,年轻教师中有从这毕业的学生,来回报母校。

小周姑娘小我四岁,大学毕业就过来了。小姑娘说话很逗乐,来了半年多,这里属她最小,说话带着大学生的稚气。

小姑娘正给我们讲怎么整治班级的淘气包:“都是我们玩剩下的把戏,那时候我们上胡老师的课在下面偷偷传纸条,画猪头,谁对谁暗生情愫,一本传了两圈,书都翻烂了……”胡老师是学校校长,乐呵呵看着小周讲故事。

窗户的四块玻璃分裂了晚霞,天还是闷热。

“打扰各位老师了,我买西瓜,给你们解解暑。”宋纪恩站在门外手里拎了四个大西瓜,穿着不知道从哪淘来的短袖短裤。

话题被打断了,一时间没人说话,胡校长犹豫一下说:“宋先生进来坐坐吗?”

宋纪恩说:“不打扰你们吃饭,我找陈老师。”大家目光聚集在我身上,让我如坐针毡。

我讨厌他的人情世故。

他拉开车门,车里的冷气扑面而来,我嘴上不情愿,身体比谁都诚实:“你干嘛!”

宋纪恩像变魔术般拿出一盒提拉米苏。

我舔着叉子上的奶油说:“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一点点抠着蛋糕,舍不得两三口吃完。

宋纪恩不说话,握着我的脚踝,把鞋和袜子脱了,拿着湿巾一根根脚趾仔细地擦。

空调冷风吹在身上戾气没了,舒服得眯眼睛,宋纪恩出神地摸着我的脚,我用力抽回脚:“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这需要我。”

我没说假话,园子中学确实需要老师,学生的教育水平和获得的信息量跟大城市的学生不一样,差距大。贫穷的本质是教育、思想和格局。

宋纪恩不需要我,他可以有很多的情人。

宋纪恩走了,带着寥落,他的车在七扭八拐的山路上消失。

山里非常安静,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吠声,我在单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明。

六月底前,我去了趟县城,买了笔记本和钢笔发给学生。学校放假,胡老师夫妻留在学校,我背着行李回老家。

母亲瞪眼问我:“你去哪改造了?”

我笑她夸张,照照镜子,糙了,胸脯和胳膊上有汗衫的印子,摸摸下巴长出胡茬,真不错。

“臭烘烘!去洗澡!”啧,她不懂这是男人味!

我闻闻腋下,俩月没洗澡是有点臭,悻悻地跑到卫生间,痛快的洗了半个小时。

七八月的知了叫得最是响亮,围墙外大榕树的树荫下,两个蓝黑的大石墩上躺着两小孩。我舒服的窝在摇椅上,吹着风扇,拿着本教育学书。

“你怎么弄得这么个落魄样。”她翻着我的行李包:“你去哪了?进传销了?”

“我去支教了。”书挡着我的脸:“别动行李,里面有学生试卷还有教案。”

她扬起书生气地砸在我肩膀上,骂道:“臭小子!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做就不做了!纪恩知道吗?”

我疼得龇牙咧嘴,揉揉肩膀说道:“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你你你……”她气得脸涨红,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

我给她顺顺气,火上浇油说:“我八月中旬我还回去,这一个半月我跟你下田。”

老太太气得不轻,大骂一声滚。

我拿顶草帽灰溜溜的跑了。

大棚里的黄瓜秧爬上架子,穿着靴子,带着棉麻手套,踩在凳子上,一行行摘。青绿的黄瓜坠着秧子,父亲说,想要什么,土地都会给你。

大棚的闷热与天气的燥热完全不同,一口气提不起来的窒息感。但你不能脱上衣,秧子不长眼,能把浑身划破。

早上四点钟赶集,推着三轮车,车上放着黄瓜茄子和芹菜。早上降大雾,前后看不见人,只能听见车轮滚动,手电将混沌划出个道。

五毛一斤的黄瓜,七毛一斤的茄子,三毛一斤的大蒜,人们吆喝的是生活。

生活就像胡适说的“平淡而近自然”。

宋纪恩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贴膏药,支教和务农使我的肩膀率先倒下。见到他第一眼,还是觉得心口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套上松垮的汗衫,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宋纪恩脸上写满凄惨和落寞,他将我放倒,背朝上,揉捏我的肩膀,问:“怎么不回家?”

“回哪?江畔?那是你的房子。”我脸朝着里面,说戳心戳肺的话。

宋纪恩被噎到,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会说很多情话。不知真假,被他真诚打动。

我扭过头看他,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手搭在我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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