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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为什么现在的读书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答案也很简单,这就是程朱理学故意制造出来的、人为的“学术历史断层”。
这段从三国到北宋的思想史不是不存在,而是被程朱理学刻意屏蔽掉了。
之所以要屏蔽掉,是因为程朱理学的道统,是直接从孟子那里过来的,所以中间这段时期的学术思想,大多是跟程朱理学不符的,即便不唱反调,也合不到一块去,就干脆都屏蔽了。
程朱理学从来不讲这些历史,甚至如果不是经学的影响力太大(五经没法绕开),经学的东西,程朱理学都不怎么讲。
现在的读书人都不怎么了解经学的历史,自然更不可能了解经学以后,到理学出现之前,这段长达740年的历史,华夏的思想界,到底是怎么变迁的。
“三国以后,南北朝时期,正如地域上南北分治那般,思想上也分裂成了两部分,也就是北朝经学和南朝经学,即‘北学’、‘南学’。北学墨守东汉旧说,以分析解释先秦儒学经典的章句训诂学为主,走的是古文学派的路子。而南学则是偏离了今文学派的路子,历经宋齐梁陈,受到了佛教的极大影响,演变成了玄学,主要发挥《礼记·中庸》里面的天命心性之说。”
“你们猜猜,为何会有这种区别?”
陈姓士子答道:“大约是北朝皆是异族入主中原,学术研究受到压制,既不能托古改制,也不能承认异族天命,所以只好埋头于故纸堆中而南朝则是北伐无望,即便有白袍入洛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诸如梁武帝萧衍等皇帝沉溺于佛教之中,长期歌舞升平,失去了奋争之心,自然就只能谈天命心性了。”
姜星火点点头,有些偏颇,但大差不大。
实际上,北朝的儒者也没那么有骨气,甚至到了南北朝中期,北朝就已经自认中原正统了,高门大阀们瞧不上那些南渡的,认为南方才是蛮夷之地,而南朝也是这么想的
“南北朝结束,到了隋唐时期,孔颖达与颜师古等人编写《五经》义训,总结了南北朝时期南朝玄学和北朝章句训诂学各自的特点,由此对前代纷杂经说进行统一整理,编撰出一套统一的经书注释为标准,使士子学有所宗,科举取士有所依据。”
义训,就是依据传注而加以疏通解释之意。
这个版本的《五经义训》或者说《五经正义》,其中《毛诗》与《礼记》主要采用郑玄注释版本、《周易》主要采用王弼注释版本,《尚书》用孔安国传、《春秋》则用左传,在借鉴前儒的基础上,孔颖达删修笔削数易其稿,史书记载“必取文证详悉,义理精审,剪其繁芜,撮其机要”,最终稿的质量相当之高,因为有所取舍侧重,所以基本上没有官修书籍普遍杂而不纯什么都往里塞的毛病。
实际上,孔颖达不仅开创了“义疏派”,成为唐代官方经学的标准,并成为科举考试教材,而且其人画像在贞观十八年就进了凌烟阁,贞观二十二年孔颖达逝世的时候直接是陪葬昭陵的待遇。
可惜,如此一代儒宗,在程朱理学的刻意掩盖下,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了。
至于为什么掩盖,主要原因就是朱熹在注释四书方面下的工夫很多,但五经则不然。
朱熹一本《四书章句集注》,确实可以自傲地说注透四书了,这个没得黑,姜星火也得承认。
但五经方面,书类,朱熹没注过,诗类的《诗集传》,易类的《周易本义》,礼类的《仪礼经传通解》,都只能说水平有限,春秋类的话,朱熹没正经注过,《资治通鉴纲目》算是他史学观点的体现,但经学是最讲究诂训的,朱熹这种喜欢断章取义另创新解的选手,在经学这种发展了近千年的完整体系面前,根本就没有断章取义的余地。
为什么?
因为能解释考据的地方,早就被古文、今文学派和后来的南、北学,乃至唐代“义疏派”解释考据完了。
所以,朱熹所以五经方面并未超过唐代《五经正义》的体系,也就不愿意多谈了,自然就会选择掩盖。
自己
“所以,梳理古文、今文学派,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溯本清源罢了。”
姜星火一番讲解,登时让士子们转变了态度,甚至还主动找到他,向他请教起来。
“《明报》上的大道理,我读了许多遍,却仍旧只觉得头疼欲裂,如今竟是真有拨云见日之感,在下佩服不已!”
“是啊,《明报》已经是咱们士林中能最公平、公开获得的资料了,可里面的很多东西若是没人讲透,看着还真就是雾里看花,模模糊糊,这般听来,反倒是有种用了放大镜似地效果。”
“如果我能有这般通透的见识,估计这届也早就能考取功名了吧。”
“知行合一,站到书本之上,学问自然水到渠成。”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忍不住露出钦佩的神情,这位高人真是太有学问了,竟然连这么幽微深邃的道理,都能够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而且,姜星火的语气很淡,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儿,似乎并没有因为被人夸奖而显露出多少兴奋。
这份胸襟气魄,实在难得。
要换做其他的读书人,估计早就飘飘然了吧。
就这样,随着姜星火又简单提点了两句,原本对他抱有一些怀疑态度的一众士子,从敬佩到对他越发敬重,直至后来,更是把他视作榜样,尊崇不已!
在这之后,几人在交谈中遇到有争论的地方,陆续过来找姜星火探讨问题,而姜星火每次都能答上来,不管是儒家经典,还是其他一般的读书史料,亦或者是各类新闻轶事,他都能娓娓道来,丝毫不乱。
一时间,众人都惊呆了。
不得不承认,隔壁这桌的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而这一刻,他们也终于明白,姜星火为什么会说“略懂”了。
“这位,真乃人中龙凤啊!”
“是啊是啊,比我家先生讲得都好多了。”
“唉,枉我平日里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呢,跟人一比,真是汗颜啊!”
毕竟他只说了两三点而已,并且很明显,后面还有更多内容,而这些内容又涉及到许多学问和知识的运用,这可都是需要慢慢磨练的,没有深厚的底蕴,哪怕是专攻某一项,也绝对做不到如此挥洒自如。
姜星火的讲述方式极为巧妙,因而他一席话下来,顿时让人感觉获益匪浅。
“多谢先生指点!”
他只提示了两三处,便令这群饱读诗书、却苦于见识太浅的落第举子茅塞顿开,这种恩情,如何不叫他们感激涕零?
“先生果真厉害,京城卧虎藏龙不假,我等佩服!”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还望阁下指引迷津!”
姜星火笑着摇头,只道:“诸位折煞,只是偶尔灵光乍现罢了,切莫放在心上。”
众人见状,也不好强迫姜星火留下姓名,不过却也没有急着散场,而是继续留了下来,毕竟,有许多刚刚获得的心得,还需要进行体悟消化,不然离开这个环境,怕是过一会儿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郭琎、柴车,这时候也吃喝的差不多了,见姜星火与他们简单交谈完毕,便准备起身。
而就在这时,茶楼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笑:“我来迟了!”
紧接着,一个身穿长袍、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
“咦这不是文莹吗?”
“宋探花居然来这儿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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