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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宋礼虽然在洪武年间以国子监生的身份入仕,但博览却颇为庞杂,“咦”了一声问道。
“这是王荆公的《读〈孟尝君传〉》?”
“自是如此。”
姜星火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正是王安石的《临川先生文集》,单手倚着井沿,笑道:“大本如何看待此文?”
两宋以降,虽然王安石名声一直不太好,但是身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人在文学上的造诣确实无可置疑。
此文全篇只有四句话、八十八字,但议论脱俗,结构严谨,用词简练,气势轩昂,被历代文论家誉为“文短气长”的典范。
故此,宋礼诚实答道:“寥寥数语,气势纵横。”
言罢,看着姜星火单手倚着水井边缘的样子,宋礼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别掉进去。”
可谁料,姜星火也不知道是不是叛逆期到了,非但不听宋礼的,反而整个人都拿起书,站到了井口边缘上。
晨风拂来,姜星火青衫磊落,哈哈大笑起来。
“大本谬矣!”
宋礼一时微微诧异,不解道:“此言何解?”
须知道,一生立志革新变法的王安石,十分强调文章要有利于‘治教’,要有益于社会进步。他曾说‘治教政令,圣人之所谓文也’,又说‘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
而且《读〈孟尝君传〉》作为一篇翻案性的论说文,并没有冗长的引证,长篇的议论,仅用四句话八十八个字,就完成了立论、论证、结论的全过程,就是为‘有补于世’而作的。
所以,宋礼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谬在何处。
“我且问你,改革变法,这些文章是写给谁看的?”
“自然是”
宋礼方要回答,忽然顿了顿:“自然是要写给天下人看的。”
“你呀,你呀,心里还是对士大夫那一套念念不忘。
姜星火展开双臂,沿着井边如同顽童一般小碎步走着,这种强迫症一般的不适宜感,让宋礼看得心头直突突,只感觉身上有无数蚂蚁在爬。
“什么是天下人?”
宋礼这回学乖了,近些日子耳濡目染之下,他当然知道国师这套“民为邦本”的治国理念。
于是,试图顺着姜星火答道:“老百姓。”
姜星火从井边跳了下来,手里的《临川先生文集》被卷成一捆。
“士农工商,皆是天下人。”
见姜星火从井边跳下来,宋礼心头既然舒服了,便也回过神来,无奈问道:“国师到底要说什么?莫要打哑谜了。”
“意思就是,士农工商,谁是我们变法的敌人?谁又是我们变法的友人?对敌人要怎么反驳其污蔑变法的错误言论?对友人又该如何解释变法到底在变什么东西?”
“第一个,给寻常农人写来看的东西,不要这种。”
说罢,姜星火指了指被他扔在井边的文书,县衙小吏倒是费了一番心思,想要在国师面前表现一番文采,所以书袋没少掉,可惜成了给瞎子抛媚眼。
姜星火一个半步秀才境的存在都看不懂某些生僻到了极点的典故和字词,伱指望寻常老百姓能看懂?更别提这近乎骈文的行文方式了,华丽是华丽,可惜就是堆砌辞藻不说人话,车轱辘话说了一堆,一点有用的没有。
宋礼捡起来看了看,倒也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士农工商,农人是我们变法可以成为友人的,所以要给他们讲明白变法的内容,就不能用他们不懂的方式那该是个什么标准?下面写文书的未必是坏心思,大明开国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国师总该有个定夺,不然下面翻来覆去揣摩着改,不仅难办,还耽误时间。”
姜星火干脆利落地给出了标准答案。
“白乐天所谓‘老妪能解,妇孺皆知’,就按这个标准去写。”
“成。”
姜星火沉吟了片刻,复又说道:“第二个,钻研‘鸡鸣狗盗’、‘奇技银巧’的,未见得不是真正的‘士’。”
宋礼几乎心思稍转,就明白了国师是什么意思。
世界的时间线不是随着姜星火而移动的,在江南平乱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变法失去了最核心的人物,虽然姚广孝和卓敬等人还在继续推行考成法等变法内容,但终归是在舆论方面,无法借着祈雨之事更进一步。
京城里有很多士子,都在抱着传统的程朱理学理论不放,竭力攻击变法相关的内容。
而且,这股风潮,还有越刮越大的势头。
辩经当然重要,但眼下踏踏实实做事,培育出第一批手工工场对于变法来说,则更为重要。
毕竟,如果没有切实的制造力改变,那么变法无疑是无源之水。
所以京城里的消息虽然传到了这里,但不论是宋礼还是姜星火,都并没有回应什么。
但眼见现在姜星火提起了这茬,那么想来国师心中是有些计较的。
“国师说的是国子监科学厅的事情吧。”
“是,但也不仅仅如此。”
姜星火仰头看着树叶苍翠的大树,依稀看到了诏狱里那棵被朱高煦拔了的老歪脖子树的影子。
这里要说的是,王安石抨击的是‘孟尝君能得士’的传统看法,认为鸡鸣狗盗之徒只是成全了孟尝君的养士名声,没有安邦定国的才能,所以并不算真正的士。相反,士应该是大则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因此士的要求应该是‘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名为读后感,实则借题发挥,以表达自己对人才的看法。
但就像是姜校长跟丘校长在军官培养理念上的冲突一样,丘福要培养的军官,都是读《春秋》不是,都是读《六韬》的数十万大军统帅,但实际上毕业了却只能指挥数十个士兵,这其中的能力要求错位不言而喻。
而对于官员来说,也是如此。
不论是进士出身的官员,还是国子监监生出身的官员,饱读四书五经不假,上岗后有一段时间进行“观政”这种适应性培训也不假,但归根结底,过去所学,跟当官所需,差距还是太大了,非是一时半会儿所能弥补的。
“这里有递进的两个说法,便是说,学科学的和学理学的,都该是‘士’;而且,既然是‘士’,既然是‘官’的预备阶层,那总该有个标准春秋时的‘士’还有君子六艺嘛。”姜星火笑着说道。
但宋礼是什么人?一部侍郎,正经的国朝大员,哪还听不出来姜星火话里的弦外之音。
宋礼干脆说道:“培养‘士’的这个标准怎么定,谁来定,都是涉及到了变法成败的根本说法啊。”
“我们需要建立一所新的学校。”
姜星火定定地看着宋礼,说道:
“一所培养符合朝廷规矩,即将成为‘官’的‘士’的岗前培训学校。”
宋礼迎着初升的红日,看到了姜星火眼中的坚定。
姜星火把《临川先生文集》举起来,一页页书纸在晨光下走马灯般闪过,认真道。
“王安石变法变法输在哪?”
不待宋礼回答,姜星火肯定地说道。
“我想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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