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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一旦他们逃跑,童信和纪纲,是不能保证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认出皇帝,却假装害怕蒙古人,藉此去民间的反对力量处通风报信。
任何万一,他们都担待不起。
“我确实是蒙古人,让各位受惊了。”沉默的童信开口,一嘴流利的凤阳官话。
而对面的士子,稍微镇定后,为首的冲童信努努嘴,轻声说道:“诸位放宽心,泉州自前朝市舶司起,多有蒙古人。这次来咱们来松江府,不也见了许多蒙古后裔?诸位莫非忘了,最近乃是雅集的日子,如今兵荒马乱的,有钱人家雇佣点剽悍蒙古护卫不算稀奇事。”
为首之人这话说的,不知道他自己信不信,反正三个同伴是信了。
众人恍然,顿时释然。
是啊,眼前之人是一名护卫,只是负责保护主人而已,自然不用害怕了。
他们纷纷松懈下来,又变成了平时的模样。
“既然是护卫,便没事了。”
“咱们该干嘛干嘛去!”
“走吧走吧!”
几名读书人议论完,各自向前去了,只不过驾着驴的速度多少有些狂飙的意味。
纪纲等人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暗骂,果然是一帮读书读傻了的,这么快就被糊弄住了。
他们收拾好心思,继续前进。
待学子们消失在视线镜头,童信则是仰头吹了个口哨,天上的一只海东青闻声展翅而去。
“陛下,臣怕这帮人是伪装的,要不要”纪纲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不用。”
朱棣慢悠悠地骑着骡子,在他们前后左右,忠义卫的三千骑以百户为一组,散落在周围,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朱棣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沿途一直观察着江南的风土人情。
“这些农人耕地,为何不用水牛?”
朱棣又一次停下了骡子,看着不远处梯田上劳作的农人,发出了疑问。
只见身上裹着一层泥,看起来膘肥体壮的青色水牛,正懒散地卧在田垄边晒太阳。
而农人们却全家老少齐上阵,都高高地弯起腰,躬起脊背,在烈日下挥汗如雨,于齐膝深的水田里劳作着。
那青牛悠闲地“牟”了一声,就仿佛它才是大爷一般。
金幼孜却一时语塞。
“你也不知道?”朱棣有些奇怪,“还是说他们家的牛病了?”
“回陛下的话,江西多山地,因此多梯田,跟江南苏松嘉湖这种大片的平整水田还不太一样”
金幼孜勉力解释,随后在朱棣的目视下,揣了点铜钱,步行前往水田里问话。
朱棣看着金幼孜撩起长袍下摆,顺着垄头,靴子一脚深一脚浅地避开农作物,沿着田埂走了进去。
金幼孜跟农人交谈了片刻,便复又沿着田埂原路走了回来。
顾不得脚上的泥泞,金幼孜对皇帝解释道:“不是他们不想用水牛,也不是水牛病了,而是这里面的庄稼委实长得深浅不一,靠牛弄得粗疏,就得人一个个地去弄。”
朱棣点了点头。
金幼孜打算骑上骡子继续前行,朱棣却忽然问道。
“他们这里的赋税,实际缴纳的是多少?”
金幼孜说道:“如今沿用的还是洪武二十一年太祖高皇帝的诏令,大明的平均水平是每亩地半斗米,松江府大约是三斗米。”
洪武二十六年统计,江南八府(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应天、嘉兴、湖州、杭州,即今天的苏南和浙北)征收米麦合计686万石,占全国总税粮的233。各府中又以苏州为最,苏州一府交纳的税粮将近全国的十分之一。
对江南产粮区的高税制,既有皇权的因素,也有现实的财政需求。
但无论如何,这个理论数值,都还是地主和农民能负担的。
“他们跟你说的,也是三斗米?”
金幼孜点了点头,朱棣轻舒了一口气,继续前行。
而这次,大约也就走了两里地,朱棣又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
远处为水田引水灌溉的水渠上,漂浮着一个木盆,木盆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莫不是谁家浣纱女的盆不甚飘走了?”金幼孜揣测道。
“不是。”
童信眯着眼睛盯了一下,肯定地说道:“里面裹着一个婴儿。”
“去捞上来。”朱棣干脆说道。
童信点点头,用鞭子抽打胯下的黑骡,待到水渠边都不待停稳便漂亮地飞身下马,继而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水渠边缘,长臂轻轻一捞,便把那顺着水渠缓缓飘下的木盆拽了过来。
待童信捧着木盆回来时,朱棣等人方才看见,是个顶可爱的小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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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盆里躺着的小女娃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小嘴微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鼻孔一开一合的,仿佛随时会有鼻涕泡从鼻孔里冒出来。
只是此刻,小女娃脸色苍白,显然自打出生,就没吃过东西。
朱棣皱起眉头,让旁边人把小孩接过来抱在怀中,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
朱棣吩咐道:“纪纲,带着去后面的兵站,在民夫的营里寻个妇人也好,找牛羊也好,给这孩子喂奶,照顾好她。”
“臣遵旨!”纪纲在马上抱拳领命,随后带着小娃娃向后面的辅兵队伍回转。
“怎么回事?”朱棣的眉头越皱越紧,“江南最富庶的地方,都有弃婴吗?”
金幼孜无奈道:“或许因为是个女娃娃,家里觉得养起来赔钱亦或者是家里就想要个男丁传宗接代。”
朱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变得有些沉默起来,队伍继续前行。
很快,金幼孜就被无情打脸了。
童信的海东青惊起了林间正在觅食的秃鹫,顺着腐臭的肉味,众人在一处郊外乱葬岗中,发现了十几个被埋在一起的弃婴。
有男有女,九个男,五个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棣彻底不解了起来:“若是说家里需要男丁壮劳力耕田或是别的,怎么男的弃婴反倒比女的还要多?”
金幼孜也彻底无言以对,他出生在江西的村里不假,可他爹金守正是个硕儒,被聘为临江府学训导。金守正为人严毅刚方,学问渊博,学子翕然归之,尊称其为“雪崖先生”。
金幼孜从小就受到了他爹力所能及提供的最好教育,拜在洪武四年的进士聂铉(曾任国子监助教、庐陵教谕)门下,学习儒家经典《春秋》。
所以,金幼孜对农村的了解,仅限于他极小的时候,可那时候的小孩子,都是在村里玩耍,哪懂农事呢?更遑论眼下的弃婴问题了。
成年后,金幼孜更是靠着学问一路青云,极少再关注民间普通农人的生活了。
“微臣惭愧,实在不知道是何原因。”金幼孜俯首道。
“没事。”
对于眼前乱葬岗里的景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朱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的铁石心肠也并未因此感到任何不适。
让朱棣真正在意的是,他看到的这些江南民间的真实景象,不仅跟记忆里不一样,跟大臣们的奏报里不一样,跟他去过的其他地方,更不一样。
在北地,民众的生活比江南应该是更加穷困的。
可即便是冒着被杀头反而风险举家迁徙,也很少见到有人会把刚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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