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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到一半,忽见一人奔至门外,猛地收住脚步,叩拜于地。焦春和不愿生事,只当没看见,吐息平稳,口中一停不停,中规中矩地读罢诏书,双手递给移剌蒲阿,笑道:“副枢忠勉,陛下甚是欢喜。”移剌蒲阿依礼谢恩,其余诸将亦渐次起身,脸上略无笑意,眼角余光不断瞥向门外那人。焦春和见众人表情微妙,便唤过黄门一一分发天子手书,待匣中锦囊只剩最后一个时,笑道:“定远大将军想是领兵在外吧。”门外之人闻言,低头大步走近,伏地拜道:“臣完颜彝恭领圣训。”
焦春和微笑取过锦囊,触手时稍觉异样,也未及多思,依例交到他手中,回头见移剌蒲阿神情肃杀,心知必有事故,客套两句,拱手告辞而去。
“副枢生了好大的气,说将军目无君上,故意迟来,当受军法处置。”小黄门凑到焦春和耳边悄声道,“将军辩解自己不知中使到来,无人传讯。副枢不肯相信,斥责他砌词狡辩,罪加一等,各位将军都不说话……”焦春和眉心微皱,沉吟道:“后来呢?”小黄门小心翼翼地道:“听说罚了半年薪俸,本来还有一顿军法,暂且记下了。”焦春和点点头,暗忖:“师傅料事如神,说得一点不错。”摆手低声道:“军中之事,非你我宦者可以议论,咱们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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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彝费了半天唇舌,好容易才劝制住愤怒的忠孝军将士,达及保犹自不平,怒道:“将军以大局为重,旁人却并不这样!”完颜彝正色道:“若人人都似你这般想,等着旁人先克善克美,那还做得成什么事?!你再这样吵闹,便是我治军无方,到时候副枢要问罪,事实俱在,我也无话可说。”达及保闻此,强压下心头怒火,垂首不语,完颜彝又安抚鼓励了几句,这才回到自己营房中。
他心知自己断了众人财路,被报复罚俸亦在情理之中,所幸移剌蒲阿小惩大诫,并未连累忠孝一军,因此也不以为怪,默默翻了几页书,忽想起还未看过手诏,忙取出锦囊拆看。
手诏中尽是些褒赞勉励之词,他默默读毕,收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正待装回锦囊,忽觉囊中似有柔软物什,伸指一探,取出一瞧,竟是一方折叠起来的细绢。他心下一凛,只道皇帝另有密旨,起身阖拢门窗,走到墙边背转身打开一看,那素绢上赫然是一副精细的工笔花鸟,再定睛一看,低呼道:“秋浦蓉宾图?!”
《秋浦蓉宾图》本为北宋名家崔白所作,图中双雁振翅高翔、浦边芙蓉展艳,体制清劲,设色淡雅,极受两宋士人喜爱。王渥雅擅丹青,亦极推崇此图,身居幕僚时曾数次摹画,故而完颜彝一见绢上回旋翩飞的双雁便认了出来。
他愈发讶异:“陛下送蓉宾图给我,是何用意?”皱眉想了一想,仍是不得要领,再看此图,蓦然惊觉原图右下方的芙蓉荷叶被替换成了芦苇蓼花,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怦然一跳,一个牵挂多时的名字脱口而出:“宁儿!”
“……若是春秋二季,天上鸿雁来去成行,飞过芦苇荡,当真极美……”他想起那日几句私言蜜语,如今正值清秋,她竟这样兰心蕙性,改了名家画作来通情,胸中情意激荡,愈发云树相思。一时又想到她着实顽皮大胆,竟将这私物放进装圣谕的锦囊中,内侍千里往来,倒似为她送信一般,登时忍俊不禁,直笑出声来,心头那点孤郁之气瞬间一扫而空。
他将薄绢平摊在桌上,指腹轻轻抚过画上双雁,忖道:“若只为那句话,崔子西另一副《芦雁图》倒更应景些,宁儿送双雁给我,是取其比翼相随之意……对了!她知道我与裕之交厚,这画是指着雁丘词呢!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元兄笑我还没开窍,果真被他说中了。”他回思从前懵懵懂懂、立志不娶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慨,但觉三十余年如一场大梦,直至重遇着完颜宁才悠悠醒转;又觉自与她重逢,便如坠梦中,只是这甜美难言的梦境却须得天长地久,永远不要醒来才好。
他意随心转,不自觉地吟唱了几句雁丘词,耳边似又荡响起穿云绕梁的歌声,忽地想起云舟:“我与宁儿相隔千里仍这般情深,周姑娘和丁县令朝暮相守,想来更加恩爱,真是苍天有眼,叫她苦尽甘来了。”他于情/事上见识不多,平生亲厚者,皆是父母、兄嫂、仆散安贞夫妇等情深义重之人,此时此刻更是以己度人,想当然耳。
他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就在他陶然自得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方城内衙之中,云舟正仓惶立在丁谨劭身前,玉容惨淡,神情凄楚,紧紧攥着手中的小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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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丁谨劭从容地摆摆手,“当初纳你之时,我就知道你的心事。”他盯着她愈加苍白的脸,微笑道:“你这小妮子不擅做戏,就像个水晶玻璃人儿,干干净净,一眼望得到底,又那么漂亮,所以我上了瘾,拼着被母老虎揭掉一层皮,也要把你收进房里。”他顿了一顿,又淡淡道:“这两年来你没一天忘记他,他没出来的时候,你曲意奉承我,就为了让我上书求情;他出了狱,我也不敢告诉你,就怕你翻脸无情,又或者动了糊涂念头,害我人财两失。直至他一战成名,我便知道,终是瞒不住了,谁知你倒很讲义气,仍是如从前一般伺候我,想来是为了报答我多次上书的缘故吧?”
云舟越听越惊,浑身发冷,颤抖着望向丁谨劭,只听他叹道:“我本想着这样也好,恩情也是情,可我现在每回和你亲近,都像是要你的命,你越柔顺,我越不忍心,说到底,这又何必呢?”说到此,他突然伸手钳住她右腕,用力掰开她攥紧的纤指,捏住那小瓷瓶,冷笑道:“你从前藏着这个,是怕官家杀他,要为他殉情,现在是因为伺候我令你觉得生不如死,是么?”他将那瓷瓶狠狠握在手中,冷哼道:“你那点小心思,从来都摆在脸上,我也不用多猜,只有这一层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从前倚门卖笑都不寻死,怎么嫁了我反倒摆出这副息妫的样子来?你乖乖告诉我,自有好处。”
云舟先时惊惧,听到此处已平静下来,自知今日绝难善了,顿起视死如归之念,淡淡道:“老爷有所不知,从前奴也自尽过几回,都被妹妹救下了,后来想着来日方长,或有一日可以脱离苦海,再加上妈妈也不逼奴接客,还常帮奴回绝客人,奴这才厚颜偷生。”丁谨劭点头道:“这话不错,你这天仙般的容貌就是个活招牌,只弹琴唱曲也能赚钱,偶尔接个客更可进斗金,鸨母自然捧着哄着,不敢怠慢。”云舟又道:“奴现在常起短见,是觉得此生无望,多活几日,少活几日也没什么区别,并不是因为老爷。老爷方才将奴比作息夫人,可老爷并非楚王,奴永远记得老爷的恩情。”
丁谨劭垂眼不语,过了片刻,叹道:“唉,丁某虽非圣贤,至少还有天良未泯,完颜将军当日应我之请入城相助,事情又发生在我方城地界,于情于理我都该上书进言,难道你不嫁我,我就袖手不理了么?”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云舟神色,心中暗道:“小妮子忒傻气,完颜陈和尚虽进了死牢,他兄长却还是方城军总领,我哪敢不尽心相救,还用得着你来使美人计?!”
云舟淡然道:“是,奴也曾想过,老爷看在大将军面上,自然也会出力,只是自己若不为他做些什么,竟比死更难受。”丁谨劭瞠目半晌,叹道:“罢了,我自作聪明,以为将计就计抱得美人归,谁知终究悖入悖出,你是为他嫁我的,如今为他离了我去吧。”云舟愕然:“老爷肯放奴走?”丁谨劭抚须笑道:“你每回都像受刑似的,丁某是孔孟弟子,这等艳福,实在享受不来。”其实他嫡妻善妒,早已吵打多时,从前他沉湎美色还能忍耐,可后来这温柔乡越来越勉强,他一头受气,一头遇冷,扳指算来简直得不偿失,不由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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