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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此时与她独处,顿觉不知所措,这时忽听她低声道:“我姑父说:‘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完颜彝微微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心中震动,侧首向她看去,只见她目光清和,歉然道:“当日酒楼中多有不便,故未实言相告,还望将军见谅。”
完颜彝感愧不已,低头道:“都是末将思虑不周,致长主于两难之境。长主,仆散将军还说了些什么?”完颜宁便将善待宋俘一节告诉了他,末了,又叹道:“姑父还留下两桩遗愿,这头一件,就是愿大金的死牢之中再无忠臣良将,我受他临终重托,自然不能坐视将军蒙冤被害,所以这谢之一字,从此不必再提了。”
完颜彝愈发动容,心中悲伤、痛恨、凄凉、感激、愧疚等种种情绪一时涌上来,忖道:“仆散将军至死不忘社稷,这等耿耿忠良竟被论谋反,冤屈堪比谢死表、风波亭……他有意交好南朝,若非身遭大难,周姑娘又怎会……”
完颜宁不知云舟之事,见他满目痛愤,以为他急于平冤,婉转劝道:“将军,时机未到,千万要忍耐,我当日那些话虽是混说的,但也确是怕你过于露形,自涉险境。”完颜彝听她句句关怀字字诚恳,感激不已,拱手道:“长主大仁大义,末将糊涂,竟为这些言语误会了长主。”完颜宁浅笑道:“无妨,说开了就好,再说,我言语得罪将军也不是第一次了。”完颜彝一怔,本能地看向她清丽的面容,越看越觉熟悉,疑惑道:“末将从前见过长主?”
“将军当真不记得了?”完颜宁手指着坡上绿萼,嫣然含笑,“这梅花如雪如玉,清香万里,从何处移来又有什么要紧?”完颜彝眉头微蹙,思索了一阵,忽然睁大眼睛,顾不得礼仪规矩,直直注视着她纤眉秀目,惊呼道:“宁儿!是宁儿!你……你长这么大啦!”见她双颊晕红,突然反应过来,慌忙赔罪道:“末将冒犯了,长主恕罪。”
完颜宁笑道:“一别多年,将军风采如旧,只是多了许多礼数,左一句拜谢,右一句恕罪,吓人得很。”完颜彝见她只以故友论交,毫不为忤,也放下心来,想到她既被封公主,自然已查明身世,便笑道:“一别多年,长主寻回父母,得享天伦,末将也很高兴。”
完颜宁目光微瞬,淡淡笑道:“我是寻到了父母,却没享到天伦,其实我并非真公主,也不姓完颜,我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母亲只与我遥遥见过一面。”
她语气十分平静,似在述说日落月升般平常之事,可完颜彝亦痛失至亲,自己是刚硬男子尚且痛楚难当,何况她一个稚龄女儿,却见她双眸璨璨,并无自怜自伤之意,泠然道:“种种因缘际会之下,我被赐国姓,封为长主,从此可以晓知政事,进谏君王,为百姓尽些微薄之力。但愿天下孩童都能在父母膝下平安长大,不再受乱离之苦,那我这假公主当得也安心些。”完颜彝不料她竟有这般襟抱,自己虽决意尽心用命报效国家,却也不及她推己及人悲天悯物的心怀,登时肃然起敬,颔首道:“长主这般冰雪肝肠,还有什么假。”
完颜宁微微一怔,笑道:“将军也读于湖词?”完颜彝点头笑道:“是,于湖居士虽视金人如寇仇,但天下忠臣义士气节相通,我也十分钦佩。”完颜宁欣然道:“极是!将军这番见地,堪称‘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她顿了一顿,侧首微笑道:“这首念奴娇虽精妙,毕竟伤于寒寂,莫若稼轩居士的‘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疏阔豪迈,更合将军胸怀。不过重阳那日,将军似乎有些‘孤光自照’‘扣舷独啸’之色,是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了么?”
风蓬孤根(十)解语
完颜彝吃了一惊,暗忖这位昔年小友洞悉人心之能当真生平仅见,自己却总学不来这项本领,她言语颇多关切,听来只觉温暖,并无被窥探之感,低头笑道:“叫长主见笑了。”
“怎会呢,思念至亲乃人之常情。”完颜宁微笑,“更何况,将军穷达皆泰然,既能‘稳泛沧海空阔’,也能‘好景为君留’。”完颜彝容色微赧,低头道:“长主过奖了,末将何德何能,敢与于湖、稼轩相提并论。”完颜宁想了一想,忽然笑道:“那么,这句如何——‘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完颜彝又是一惊,喜道:“长主喜欢裕之的诗词?”完颜宁点头笑道:“元才子有几阙词是极好的,这首临江仙前头倒普通,末句堪称神来之笔。”完颜彝喜出望外,大起知音之感,连连点头道:“末将也是这样觉得。元兄作这两句时,正与我在丰乐楼把酒畅谈,末将每读此词,都想起当时情景。”完颜宁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末句声调突然壮起来,多谢将军,解了我多年疑惑。”
完颜彝笑着摆摆手,自然而然地说起丰乐楼初遇元好问,又顺延到结识仆散安贞之事,完颜宁微笑相聆,偶尔简短地接一句,评述皆极精到。他向来少与女子言谈,母亲虽慈爱,却生性端严寡语,一片舐犊之情从不露于辞色;大嫂照料殷勤,却一直当他是孩童,只知仔细衣食;大长公主温柔仁厚,有求即应,但她深恪闺训,庄重沉默,更不可能与他谈笑;及至到了方城,霓旌心中唯有元好问,待他只以待客之礼;云舟虽脉脉含情,却总是冷言冷语,动辄嗔怒,他莫名得咎,又怕她伤心哭泣,只得甘认过错,耐性安慰,言语间也是小心怜惜居多,从未如今日这般轻松畅快、吐属不忌。他洋洋洒洒地说了半晌,意犹未尽,心下实感奇异,原来自己竟这般能说会道,见她时不时地恍然点头,便笑问其故,却听她低声道:“我听姑母说过她与姑父之间的事,可贞祐二年之后就不大清楚了,如今听了将军一席话,倒叫我明白了许多。对了,他那日约你去丰乐楼,算年月,该是因为刚得了女儿。”完颜彝恍然笑道:“难怪他说有喜事……可是,为何后来又兴致索然,说没什么事?莫非……”他想到元好问说过仆散安贞妻妾失和,庶女降生,不在家中庆祝,却找朋友去酒楼,可见一斑。完颜宁叹道:“此中情由,一言难尽。将军,我姑母并非蛇蝎妇人……”完颜彝郑重地点头道:“我知道。大长公主岂会谋害亲夫,此事定有内情。”完颜宁暗自惊讶,不料他竟比景行更坚信姨母为人,叹道:“将军出自武肃公门下,又是我姑父至交,却不怨责我姑母,这般胸襟当真少有。”
他二人话语投机,渐渐从金玉带之冤说到南征之误,再说到野狐岭之败与迁都之困以及史上种种中兴典故,论及是非得失之时往往意见相同,一个于政事上见解精辟,一个于军事上看法独到,越说越得趣,浑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完颜宁忽然打了个寒噤,他才惊觉自己与她竟在雪地里站了半天,再四下一望,承麟夫妇竟也不见踪影,忙道:“长主,此地太冷,咱们走吧。”完颜宁点点头,嘴唇动了动,还未说话,又连着打了两个寒嚏,他更加着急,又不敢解衣给她,只能虚扶着她向园外走去。
出了月洞门,便见一个宫人手捧鹤氅迎上来,麻利地披到完颜宁肩头,又向他含笑施礼,观其面容正是丰乐楼中那名侍婢。完颜彝急道:“姑娘,王爷在哪里?你家长主受了凉……”流风笑道:“王爷和王妃回暖阁去了。奴婢要进园伺候,王爷却命我在此等候,说将军与长主有事要谈,不便被人听见,还说他已备下了桂枝汤,给长主祛寒。”完颜彝以为承麟知晓自己询问探监之事,默默赞他体贴周到,完颜宁却一听便知承麟之意,双颊隐隐泛红,戴上雪帽遮住大半张面孔,笑道:“哪有这样待客的,将军,咱们闹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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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麟夫妇陪客到门外,目送着完颜宁与流风登车而去,转身对完颜彝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笑道:“马已备好。”他向来佻挞不拘,连逐客之辞也说得甚亲热,完颜彝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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