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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轻声细语的开口说着话。
原本还嘭嘭嘭作响的木匠活,在朱允炆的手上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朱允熥,双眼目光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半响之后。
朱允炆才重重的点点头。
“明日便开始做,皇城里有些好木料,还要……”
朱允熥抬手道:“日后凡是用料之事,二哥只管交代中都皇城的人,他们会为二哥安排好的。”
朱允炆点点头,停顿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有与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再见之日。
也未曾想过,见面后能有如此平静的交谈。
更没有想过,当初的一切种种,似乎都已经如同山间烟雨,随着太阳的升起,烟消云散。
“你什么时候走?”
朱允炆想了想,终于还是询问了一句。
朱允熥面带笑容:“今日以祭奠信国公,此刻城中正在清剿白莲教众。余下收尾之事,自会移交锦衣卫督办。明日,便要启程往河南道河道总督衙门去。”
“明日就要走啊……”朱允炆的脸上没来由的露出一丝恍惚,更有着不易察觉的忧愁,他摇摇头道:“当以国事为重。前几日的邸报我看了,这一遭你要在外面年许,北至九边各处。那边听说很凶险,如今也愈发的不安宁,万望周全。”
朱允熥笑了笑,看着朱允炆:“二哥可是还有什么想说的?”
朱允炆摇摇头:“本想明日与秋娘出城,在城外与农户家中,寻些野味带回,晚间让秋娘做几道菜,再去西城的酒肆打几两酒,与你……”
朱允熥当即开口道:“二哥若是想这般,可后日再启程。”
“不了不了。”朱允炆连连摇头:“等明年你北巡结束,南下回京,亦可再过凤阳。到时候定要事先叫人送来信,我与秋娘也好提前准备好酒菜。”
“那这杯酒可要等上许久了。”
朱允熥淡淡的说着,眉目间却是带着由衷的笑意。
朱允炆随意道:“人未老,酒肆在,对饮有期。”
此刻的朱允炆有着前所未有的从容和轻松。
朱允熥认认真真的注视着他,最后点头道:“也好,等明年我再来凤阳,与二哥共饮这一壶酒!”
……
夜半月明,满天星辰。
夏日里还未钻进泥土中的虫子,还在保留着最后对这个世界的喧嚣。
窗纸将月光放进了屋子里。
不大却干净整洁的里屋,床榻上,朱允炆靠在枕上。
在他的身边,秋娘眉头微皱。
朱允炆便望着床脚前的窗台,望着窗外的月华,望着窗外的宫墙黑影。
“二郎。”
“嗯?”
“那只箱子,怎么还是回咱们家了?”
“……”
朱允炆合上嘴,转头看向枕在自己胳膊上的秋娘,脸上露出笑容:“那是给你的彩礼。”
嘭。
朱允炆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没正经的!”秋娘皱着眉头,挺着鼻头:“我看了呀,里面好多的宝贝,还有好多的钱票。这么多钱放在家里,真的没有事?”
朱允炆点点头,又摇摇头。
秋娘仰着头,看着属于自己的男人。
朱允炆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
“老三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有他,是国家之幸。”
“只是和他说好的那杯酒,也不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了……”
……
圣教昭昭,大明窃国
凤阳城被封锁了整整一个昼夜。
夜色下,凤阳城内无人安眠,城外亦是暗流涌动。
当硝烟在凤阳城中升起,将一片片的月华和星光遮蔽住的时候。
凤阳城外,藏在黑暗之中的不肯入眠的人,却动了起来。
《水经注》:濠水出阴陵县阳亭北,东北流经小城,而北流注于淮。
濠水并非大江大河,但在整个中原的文化体系里面,却广为人知。
不是因为其水势汹涌,亦非两岸有绝美之景,引得无数词藻堆砌传唱。
只因为,数千年前的两位先贤,在这条不长不宽不美的濠水之上,发生了一场传承久远的辩论,方才有了千年的名气。
那一年庄子和惠子相约游玩,于濠水之上。
庄子说:“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庄子化身杠精,惠子急了。
惠子怼:“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开始终结惠子:“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至于惠子最后有没有因为庄子的杠精本质,而暴起伤人,后世人并不知晓。
而能梦蝶的庄子,会在濠水之上说出知鱼之乐的话,也属实再正常不过。
只是千年前的一场友人见的抬杠,却让濠水留下了一段千古的佳话。
然而今夜。
濠水再无佳话,只有阴谋。
秋日里的夜色如同锋芒一样,寒冷之中带着萧杀。
濠水两岸,地势平坦,少有遮挡。
然而夜晚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依旧是充满了危险的。
村舍之中的家家灯火早已熄灭。
游走在村子里的家犬也已归窝,等待着日头的再一次升起。
秋风在濠水两岸拂过,将已经枯黄的野草腰身压得更低了一些,水汽开始从泥土下翻滚上来。
几片衣袍从草丛间游走,不久便已经沾湿。
濠水东岸,与凤阳城隔水相望的野外。
一片低洼地上,一道道人影压着身子,从周围的夜色中滑入聚在了一起。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一道道低沉且虔诚的声音,在夜色下的低洼地里回荡着、传唱着。
人聚集的越来越多。
只是每一个到来的人,都自动的站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上,到场之后出了教中的口语之外,便再无言语。
人群将中间的位置留了出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正主到来。
没有人急切,也没有人暴露出不耐烦。
即便已经是深夜,却没有人露出困倦的神色。
嗒嗒嗒。
在很长的寂静之后,一阵低沉的脚步声从黑夜里传来。
低洼地里的人们顿时双眼一亮,纷纷昂首挺胸,目光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未用多久。
便见数名身上带刀的男子,簇拥护卫着两名身着锦服的男子到了人们面前。
两名锦服男子未曾并肩同行。
走在前面的是年轻些,估摸只有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青年人脸上已经留了一抹短短的胡须,眉目之间有些清秀阴俊,细长的手掌上,指甲被修剪的十分整齐。
当他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时,眼神里流露着一抹幽光,看清了聚集在此处的人数之后,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和轻蔑。
而在青年人身后半步,另一名锦服男子,则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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