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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砚知嘴角一瘪,对这一无是处的石墨块失了兴趣。见沈舒年磨得认真,他心头发痒,恨不得自己做出的松烟墨立马成型,到时候便能让他刮目相看。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没有主顾找上门来,方砚知也乐个清闲。他看向沈舒年磨墨时的手指,手背上青筋明显,骨节分明,纤细修长,没有一个老茧,看着赏心悦目。想来之前未曾吃过什么苦,也没做过什么劳力。
这样一双手,该是执妙笔画丹青,执纨扇秀风流。可是如今这双手的主人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做着墨上营生。
方砚知心头一紧,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沈舒年。
他没头没脑地跟沈舒年道了声歉,声音细小,话音刚落便立马散在了风里。沈舒年刚开始没有听清,问了一遍后才明白了方砚知刚刚跟自己在说什么。
他哑然失笑,倒是有些困惑为何方砚知要跟他说声抱歉。询问时却见他目光移向别处,不肯交代清楚缘由。
沈舒年眼波闪了闪,见方砚知油盐不进,也不着急去寻这个答案。等到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撩起衣摆,端正地坐在方砚知借来的椅子上,挂出了代写信件的招牌。
沈舒年长身玉立,站如芝兰玉树,坐着更显一派书生温润恭敬。和他相比,方砚知的坐姿看起来就放浪许多。
方砚知身体斜坐,两腿交叠,下意识地翘起了二郎腿。见街边行人投来异样眼光之后才意识到不对,赶忙放下,冲人讪笑。
没过多久,就有一位主顾上门前来了。
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普通妇人,岁月早已摧残掉了她年轻时的美好容颜。她神情怯懦,走路微微喘息,脸色不佳,看起来这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不太舒服。
她咽了口口水,说话的声音很轻,方砚知须得俯身向前去听,才能辨别出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那位妇人左瞧右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后,才坐在沈舒年为她准备的椅子上。她手掌隔着粗布麻衣在腿上摩擦,以此来缓解手心上沁出的冷汗。
方砚知观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眼熟,左想右想又发觉自己确实没有见过。怜悯心作祟,他看着妇人这副虚弱模样,倒是颇为担心。
方砚知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关切地探头去问:“大娘,您没事儿吧?要不要我们给您去附近寻个大夫。”
那个妇人像是被方砚知的突然靠近给吓到了。她向后缩着身子,低下脑袋,用垂落耳边的头发遮住自己小半张脸,不敢直视方砚知的眼睛。
方砚知看她有些害怕自己,于是不再靠近,乖乖地靠回了椅背上。只是目光一直朝沈舒年示意,让他来解决问题。
沈舒年见他碰壁,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他没有贸然去接近那位妇人,而是推了一杯茶水过去,语气平缓温柔,轻言细语道:“大娘,别害怕。这位公子古道热肠,担心您身体会有不适。”
那个胆怯的妇人猛得咳嗽了几声,喝了沈舒年递过来的茶水后才稍稍缓解。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苍白,有种缠绵病榻的虚弱感。
她抬起脑袋,先是瞧了一眼沈舒年,又转头去看方砚知。恰逢方砚知正好抬头,二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那妇人就如同被火燎到一般,急忙垂下头去。
方砚知叹了口气,生怕自己再吓着妇人。那人却已鼓起勇气,跟沈舒年攀谈上了。
她的声音细小,肩膀往内缩着,看起来唯唯诺诺,甚至还因为长久不与外人交流,遣词造句有些颠三倒四:“请……请问谁是方公子?”
“欸。”方砚知见人突然提到自己,动作比脑子快。他先是举起了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忙不迭地回答道:“我是方砚知。”
那位妇人显然没想到在摊位上眉眼含笑的沈舒年不是摊主,反而一旁放浪形骸坐没坐相的方砚知才是真正的摊主。她吃了一惊,半晌才犹犹豫豫地答道:
“小女一早去隔壁镇上送货去了,所以央我前来写信。”
“敢问令爱大名?”
提到女儿,那位妇人脸上倒是焕发出了几丝光彩,有了些许底气。她连声音都硬气了几分,看起来颇为骄傲:“我家做着桐油生意,小女名唤周棠。”
“原来是周棠周姑娘,周夫人,失敬失敬。”
听到周棠的名字,方砚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自己先前看着这位妇人会有些许眼熟。
虽然周夫人的面容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显得憔悴疲累,可是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韵味,与现在正当大好年华的周棠如出一辙。
沈舒年恰到好处地问话缓解了周夫人心上忐忑,他双手交叠身前,摆出一副温和谦虚姿态,温文儒雅道:“周夫人此番前来,是想给何人寄信,信件又送往何方?”
“给我家丈夫寄的,送往边塞军营。”
沈舒年先前早已经将笔墨纸砚准备妥当,就等周夫人开口叙述,便可写于纸上。他挽起袖子,防止墨液弄脏衣服,露出精瘦的一截手腕。
“夫人请说,无需着急,我必将您所诉话语一字一句记在信上。”
周夫人脸上流露出一抹眷恋神情,似乎是在回忆从前的美好往事。她轻咳一声来清嗓子,而后语调缓慢,神情怀念。此情此景,像是方砚知小时候,身边老人在宁静夏夜里讲着睡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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