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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格外清晰,字字如针扎进韩默耳朵,他抬起头想继续争辩,然而也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有说。满腔孤勇在男人轻飘飘的三言两语中逐渐冷却,直至熄灭。
远处的季袭明端着香槟,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微笑,看向韩茜的眼里有点点亮光。真是含情脉脉的画面啊,年轻有为的军官和他的意中人,故事到这里仍然是一段佳话,如果隐去韩默的存在的话。
图季袭明的身份地位?不是的,他从未贪图季袭明什么。季袭明送过来的聘礼,那些成套的金银珠宝被他锁在棚户区家里的卧室保险箱里,只要季袭明反悔,他随时能原物奉还,他没想过辞职,安心在家做全职太太,更没想过要靠季袭明升官发财,可是他要怎么辩解呢?
季袭明也是这么想的吗?年轻有为的上校前程似锦,确实值得下注,但是季袭明为什么要同意呢,他只是个皇室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的庶民……
周围有人闻到了硝烟味,眼神里立刻带上了审视和玩味,有的兴致勃勃地端着酒杯看戏,有的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始小声讨论。细碎的低语仿佛是黑夜里的蚊子,“嗡嗡”声像是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绕在耳边响个不停,想伸手打死还无从找起,韩默环视四周,每个人嘴唇翕动的人都在奚落他,他们的眼中满是嘲讽,洋溢着的笑容都充满恶意。
夜幕沉沉,气温终于降了下来,韩默浑身发冷,力不从心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郑长凡,”季袭明匆匆从人群中走出来,径直走到韩默面前,宽厚的高大的脊背将韩默遮挡得严严实实,“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陛下邀请我的,”名叫“郑长凡”的男人比季袭明要高,面对季袭明的质问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没想到吧,季袭明,我还会和你在这种地方见面。”
“长凡,你喝醉了,我找人带你去休息。”韩茜对侍者使了个眼色,不紧不慢地走到季袭明身边,压低了声音,“季袭明,别把事闹大。”
侍者扶起男人的人,软硬兼施地把人带离了现场,韩茜转过身,和走上来敬酒的宾客们继续聊天,这场还未起势的骚乱很快平息,大家都是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皇帝怎么会邀请他?”季袭明目睹男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脸色阴沉地转过头,带着疑虑看向身边的韩茜。
“人老了,总是挂念几个孙辈,他平时国务繁忙,也没什么机会和你们几个见面,”韩茜凑到季袭明耳边,侧过手挡住自己的嘴,小声道,“算了吧,就当心疼老头。”
“我想……”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韩默眼巴巴望着两人般配的亲昵姿态,觉得自己实在太滑稽了,在旁人眼中也是个笑柄的存在吧,然而成年人的体面让他没办法拔腿就走,他太温良,连脾气都没有,“这里太热了,我想去找孙朔,可以吗?”
离开的话在脑子转了好几圈,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样委婉的内容。
“你就是韩默?”韩茜才注意到季袭明背后还有个人,她收敛了脸上的惊讶,稍微思考了下便确定了韩默的身份,转而对季袭明调侃道,“不容易啊,婚礼都不办,这次居然把人带出来了。”
—我很忙,不打算办婚礼。
季袭明脸上的烦躁好像从初次见面的场景中延伸到了当下,淡淡的戾气从他身上飘出来,混合着对韩默的不耐烦,还有对韩茜明知故问的不满意。
“如果对象是你的话,他肯定会办婚礼的”这句话韩默说不出口,他肺里的氧气被全部挤压出来,心脏紧缩在一起,整个人几乎快无法呼吸:“我真的……我真的要走了,这里实在太热了……”
—这些说说笑笑的人里,有多少在拿季袭明开涮,当然,对你来说,嫁给季袭明是种恩赐,但是对季袭明来说,不过是皇室折辱他的方式而已。
硬挤出来的笑容在转身后仍然保持,然而韩默佯装出来的镇定是香槟杯底的气泡,禁不起一点震荡,他咬紧牙关,往前走得飞快,恨不得直接跑起来。至于季袭明是什么表情,他已经无暇顾及。
庄园里四处都是人,成群地聚在一起,看样子都是认识的,韩默与他们擦肩而过,探头探脑地在其中寻找孙朔的身影。人造湖边树影婆娑,有个十分像孙朔的人伫立在那儿,韩默还以为是正主,雀跃地跑过去,距离那人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他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一个人还能啧啧有声的呢……
好像不是孙朔,韩默顿住的脚步又往前挪了两步,然后看见了两张亲得难解难分的嘴。
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韩默当即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想趁对方还没注意到自己,马上离开这里。
“韩先生!”孙朔的浑厚的喊声从人造湖对岸传了过来,“我在这里。”
从另一侧湖畔疾步走过来地孙朔裤腿湿了一片,锃光瓦亮的黑皮鞋上还有泥点,整个人像被晚间的露水洗过,清新又有活力。只是襟花已经蔫了,瓤耷耷地垂在胸前,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韩默没从那个叫“郑长凡”的男人的话里缓过来,看到孙朔莫名觉得羞愧,干巴地笑笑:“吃上晚饭了吗?”
话刚一问出口,韩默又觉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好歹是皇室宴请,人分三六九等,但是饭还是会给吃的吧。
“香煎鹿排,不好吃,”孙朔摇摇头,老神在在地评价道,“不如阿芋的牛排。”
“你们感情可真好,”到目前为止,韩默都没弄清季袭明的口味,他只能估摸着弄些不重样的早餐和晚饭,翻着菜谱苦恼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讨好是不是无用功,“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哼哼,”孙朔举起左手,亮出无名指上的婚戒,盈盈笑意中颇有些炫耀的成分:“我和阿芋已经是夫妻了哦!”
这样的笑容韩默也在韩父脸上见过,他喜欢吃肉,逢年过节都要让韩母给他炖排骨,他从韩母眼皮底下偷偷从炖锅里捞没脱骨的肉时就是这么笑的,还会边笑边朝韩默眨眼睛,意思是要不要也来一块。
可能真如老话说的那样,幸福的家庭都差不多,但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吧。
“真好啊……”小夫妻轮番在韩默面前秀恩爱,有点腻味是真的,但是羡慕也是真的。让人艳羡的婚姻,能大大方方地摆在台面上的配偶,令丈夫赞不绝口的妻子,所有的属性他都不具备,他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说出的那句“好啊”的呢?
“韩先生,你怎么没有……”孙朔才意识到韩默五指空空,上面别说戒指,连戒痕都没有。
“你还是叫我韩默吧,阿芋也叫我韩默的,”韩默蜷起手指,又不想让别人看穿自己露怯,遂特意挺直了身板,不在乎地说道,“戴戒指不方便做事,而且我也怕弄丢。”
“不方便做事?”孙朔皱起眉头,想起季袭明背上的抓伤,顿时深以为意,“确实不方便。”
不知道对方会错意的韩默点点头,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接着问:“打算什么时候要小孩儿啊?”
很稀疏平常的聊天,可能有些冒犯,可除了这个韩默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孙朔说些什么。他的人生就围绕着两样东西打转:工作和家庭。工作就是每天打卡晨会挨训摸鱼加班,家庭就是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赡养老人。
所幸孙朔也没觉得韩默窥探他的隐私,兴致勃勃地说道:“阿芋和我商量好了,等过两年再生。我准备要两个,但是阿芋不同意……”
拥抱新生命或许非常浪漫,然而这个过程辛苦异常,娇小玲珑的阿芋比孙朔要有远见得多,已经预见了未来的诸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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