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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郑九道了谢,自认语气还算礼貌。可不知为何,这个和方岷同年的年轻人,似乎对我总有莫大的敌意。其实他脸很好看,但眼神却是阴鸷的,好像在看某个抢他地盘的敌人。
方岷踩着闭寝铃回到宿舍,见到我,也没像原来那样跳跃着扑过来,而是疲倦地坐到地上,把头枕在我的膝盖上。
我也管不了还有外人在场,摸了摸他的头发。
跟宿管好说歹说,方岷才得以和我一起离开宿舍。我们打了辆车,去了最近的快捷酒店。
方岷倒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司机师傅正在和他的家人打电话,说今天接完这单就回家。车窗外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车流像没有灵魂的走兽。
那栋最高的楼有一半房间都亮着灯。我想里头的人到底有多少精力,能日复一日燃烧在这栋楼里,生生不息,一波接着一波。
方岷被刹车晃醒,我惊觉这个一向睡得很沉的男孩现在竟然只能进入浅眠。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房门,让方岷好好躺下休息。在越来越亮的室内灯光下,能看到他青青的胡茬。
“方岷,太累的话咱就歇歇吧,你才大二。”我心疼地拿脸去蹭他的下巴,胡茬的触感痒痒的,刺挠在心里最软的地方。
方岷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他说,施老师,我再也不需要你养我了。从今以后,你好好休息,我养你好不好。
这话我是信的。老师的工资每月都很固定,但方岷的工作性质不同,累是累,但薪酬回报也是很客观的。哪怕只是一个实习生,同业内也是按最高时薪给的。
但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学生说出“养你”这种话?
后来我俩谁也不让谁,争着家里的经济独立权,好像一对拌嘴的小夫妻。
小夫妻。
猛然想到这个词,我心里一震。不管有多要好,我们终究是没法结婚的。方岷的父母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联系过他,我想,也许我真的可以给他一个家。
于是,我带方岷回家去见了我爸妈。
那天,我收到了方岷送的第二个生日礼物——他用实习的第一桶金买的领带。那个颜色我其实不常戴,但那成了我最爱的一条。
正如我之前所说,林倩女士及其丈夫思想极为开明,但猛地听说我找了一个小自己七岁的男朋友,二老还是没绷住表情,差点对我断粮断水。
他们惊得嘴都合不拢,说,一向佛得不行的儿子怎么还学会勾引未成年了。
我很想告诉他们,是未成年勾引我。但为了给方岷留点面子,还是对他们的指责通盘接受。做了快一天的思想工作,他们终于松口,说要见一见方岷。
方岷表现得无可挑剔,大方得体,我爸妈都赞不绝口。只是,在方岷进房间之后,林倩女士把我叫到一边,问,你们俩确定要这么过后半辈子吗?
“现在他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觉得新鲜。可是,你也说了,他现在的工作领域和你离得非常非常远。等他看过更高的山,等他慢慢成长,你敢保证你们的关系不会变质?岷岷,我不是在干涉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他才二十不到,还有许多个七年可以浪费。你浪费不起。”
我听完沉默了一会。其实她说得这些正是我无数次担忧过的,因此我没法给她什么肯定的回答。只能说,这些我都明白,但人生总不能什么都按照规划来,不然多无趣啊。
走一步看一步呗。
没想到屋里的方岷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这时他突然把门打开,朝我妈不卑不亢地望过去,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
“施岷胃不好,我会努力赚钱替他找最好的胃病医生;我年纪比较小,所以等他老了,我想我还可以做他的拐杖;施岷喜欢学生,那他就安心做他的工作,以后我来买房、养家;我的见识没有他多,但我一定会去很多很多国家,然后回来告诉施老师——你看,不就是七年的距离吗?你的男孩总有一天能追得上你。”
他镇定地像在做某个获奖感言,我心里却早已烂成一滩泥,浸满了又湿又咸的泪水,软绵绵的。
林倩女士也不说话了,招招手请他和我爸一起打牌。
后来,连我爸都说,我的男孩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人。野心不是什么贬义词,老一辈的眼光总是比我毒到。
“我看他酒量还挺好的,小小年纪就被练成这样,你得管着一点。不然,以后他的肝和胃都容易出毛病。”
我妈常常在微信里嘱咐我,照顾好方岷的饮食起居。因为方岷的领导很赏识他,什么酒局都愿意带着他,练出他不错的酒量。饭桌是个结识各行人士的好去处,也是个消耗生命的好地方。
方岷对这些是不以为意的。直到有一天,我对他开着视频猛灌了一瓶酒,然后抱着垃圾桶吐了半个小时,以我不堪重负的胃来威胁他,他才重视起这件事来,承诺会好好戒烟,尽量不喝酒。
但我知道,该去的酒局他还是去了,只不过是瞒着我去。
方岷读大三后,他从原来的公司离了职,跑到宁城最好的互联网公司实习。
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跨行业,他解释了一堆岗位天花板、行业发展趋势等,但我听不懂。
我唯一确定的是,他这种既有商科背景又懂算法的复合型人才,放在哪里都是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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