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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个小姑娘跑过来说,老师是在找方岷吗?他说他不来。
“方岷同学有说他去哪里了吗?”我问。就当是一名老师的职业病。
小姑娘咯咯笑了,“没说——不过,老师,您对他真好。”
我到底是不太适合爬山。久坐低头留下的腰椎毛病,爬台阶会很费力。我就让他们先上去,自己在半山腰找了个商店歇歇腰。
这座山是柳镇为数不多的旅游景点,但也没有很出名,游客寥寥。但商店里的小玩意儿倒很精致。店老板是云市来的,老板娘是柳镇人。两个人平时就爱做些手工,索性把店开回老板娘的老家。
我夸老板做得好,想着来一趟挺不容易,干脆带一个纪念品回去。正好看到一个木头做得娃娃十分可爱,眼睛大大的,嘴唇虽然民成一条线,但整个神态是笑着的。我无意识碰了碰它的头,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说了个数,顺便补充道,上面还可以免费刻字。
我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能刻的,便说不用了,直接装袋就好。
没想到老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问,真的没有吗?
我不解他什么意思,只见老板把娃娃的面转过来,朝我笑,“你刚刚看到它的时候肯定想起了什么人,不然不会笑成那个样子。”
老板娘也在旁边起哄,惹得我不住摇头,说招架不住你们的热情。
最后我还是每拗过他们,“不情不愿”地在上面刻了几个字。
老板说得对,那个娃娃,真的很像方岷。
这个暑假对我而言很长,于是我回了趟家。
我妈一见到我,就笑盈盈地说,咱们优秀的人民教师回家了,赶紧开饭。于是我爸变戏法似的打开厨房门,放出香气四溢的菜来。
我笑他们多大年纪了还像个小孩。
“哪跟你似的,二十多岁倒像五十岁。”我妈嗔怪了一句。
吃饭聊天的话题自然是柳镇的生活好不好、学生听不听话,他们顺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云市来。
“这都什么年头了,我不信还有学校因为同性恋不让你入职啊。”我妈给我盛了一整碗饭,说我在柳镇瘦了太多,回家要多补补。
我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开学就要开始带新一届高一,至少再带完一届毕业班再说吧。”
我爸咋了一口,说,那这三年可就过去了。
倒是林倩女士深明大义,叫我想带几届带几届,想去哪里去哪里。
这顿饭让我暂时忘记了柳镇那边还有个让人心烦的学生。我在家呆了半个月,回到柳镇时,夏天都快过去了。
从云市到柳镇只有一条路,要倒两趟大巴才能到家。我的胃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和熬夜一直不好,路又不好走,车停时我早就吐得天昏地暗。
下车时我是扶着车身走的,脚下地都是软的,站不住,只能赶紧找到墙,蹲在墙角缓一缓。迷迷糊糊间我看到一个影子,很久没见的影子。
来人好像长高了一些,穿着白色的t恤,再普通不过的打扮。
“方岷?”我的声音很小,因为这声是在问我自己。没想到来人听见了,脆生生应了个“嗯”。
方珉是背着光的,走过来时周身都环绕着夏天的温热。
他问,施老师,您没事吧?
声音是好听的,变声期过后,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方珉在努力压抑情绪,我能听出来。
我摇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可起来得太快,还是不争气地踉跄了一下。
方珉倒是眼疾手快,立刻来扶。心里有鬼的人是我,跌跌撞撞赶忙躲开的人也是我。
年轻人当然看不出我处心积虑藏起来的心思,只当我是讨厌触碰,像被我的动作刺痛一般,很委屈地笑着。
他说,施老师,您别害怕,我只是不想看您摔倒。
——一个十八岁的人对我说,别怕。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唯一怕的就是他会为一时兴起的感情后悔。
“谢谢。”我说。
方珉很快调整好表情,又露出如常的笑,“施老师,我等您很久啦。”
“等我?”
“嗯!”方珉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大概是掏了个空,便不好意思地朝我摊摊手,“老师稍等,我去那边拿来!”
“你等等!”我叫住他,“拿什么?”
他狡黠地笑着,眼里光却是藏不住的,“我想送施老师一个东西。”
他拉着我的衣角,我也任他拉着。就以这么奇怪的姿势走了一路,方岷在我家门口站住脚,指着门口一块翻新过的土说,老师快看,这是我为你栽的树。
他说这颗种子很神奇,长出来的树上会有字。
“什么字?”我问,心里想着却是,果然是小孩子。
这种店家的谎言早在我读书时就已经风靡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学生们还是乐此不疲地相信。
我当然没让方岷看出心中的揶揄,少年人兴奋地蹲下来,拍了拍地面,笑道: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此时的飞鸟很应景,呼啸分过头顶;花也很懂事,恰如其分地抖了两下叶子;我听见新芽破土而出的声音,方岷眯着一双眼朝我笑。
好像在说,你看,万物都正好,我又这么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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