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境沉(范闲猛地抬起头双眸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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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欣然赴死,并以死亡为代价,亲手开启了禁忌之匣,释放出真正的怪物。
李承泽之死就犹若万丈惊雷,击毁范闲搭筑好的戏台后,将剧中的“范闲”无情劈杀。
闹剧即将落幕。
范闲猛地抬起头,双眸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彩,语调不自觉地上扬,绽开的笑容诡异而充满狂气,
“我恨他不肯乖乖听话,处处与我作对。我恨他不信我的承诺,选择了李云睿,却不要我。他明明是属于我的,我的!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半身,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会真心待他的也只有我,但他怎么可以擅自抛弃我,跑去别人那里?”
他捂着胸膛,宛若慷慨激昂的演说家,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向唯一的听众倾诉他恶劣却真情实感的动机,
“所以我啊,摧毁了他的势力,折断他的羽翼,让他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可他却仍执迷不悟,甚至还敢用他的死来嘲讽我。”
“身为我的一部份,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倏地话锋一转,范闲歪着头,面带微笑地盯着另一个自己,“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因为你做得还不够。”
一黑一白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宛若光与暗的对立,善与恶的分割。然而此刻的他们,唇角却都勾着如出一辙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爬虫类似的冰冷。
做得不够多,做得不够狠,做得不够完美,不够,完全不够──所以他的半身才会死,所以他的半身才会舍弃他。
是啊,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范闲心领神会地阖上眼,身后的墙壁裂了一道口子,嘴一般张开。
贪婪,暴怒,色欲,傲慢,怠惰,嫉妒,暴食,被封印于匣子中的七宗罪孽,化作欲望的漆黑泥沼自裂痕中溢出,似荆棘疯狂生长,呈放射状向四周迅速蔓延攀爬,无情侵蚀一切触及之物。
窗外的静谧夜景亦被吞噬,如今唯见翻涌着卷起漩涡的浓稠黑泥。
范闲悠悠睁眼,面前之人已然消失无踪,空余一道不断涌出淤泥的漆黑裂缝。那裂缝愈发扩大,宛若对范闲咧开嘴角,无声嘲笑。
移开视线,范闲垂眸,映入眼帘的便是为自己捏于指尖的葡萄藤,以及这一袭剪裁繁复,绣有金缕华纹的广袖墨袍。
灯光瞬明瞬灭,顷刻间就被淤泥吞没,世界坠入幽暗。
复而抬首,范闲注视着宛若炼狱的景致,既不惊讶,亦无恐惧,心如止水,寂若死潭。他将葡萄随手一扔,葡萄方一坠地便为黑泥所淹没,不见踪迹。
然后,他在这濒临崩坏的匣中虚境,捕捉到了一个极其耀眼的存在。尔后他站起身,踏入翻涌的淤泥之中,向着那唯一一抹艳色而去。
──那濒临崩坏的希望,浸湿脚踝,淹没小腿。
那是条盘成了小小一团,遍体鳞伤的赤蛇。行进的黑泥有意识地避开了牠,彷佛为牠划出了一道保护圈,令牠的所在之处成为浊世之间的唯一一片净土。
范闲来到赤蛇身前,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安静沉睡的赤蛇捧在掌心,温柔抚摸,神情满溢缱绻。
感受到范闲的存在,那条赤蛇睁开眼睛,静静凝望范闲。过了半晌,牠缓慢而疲惫地支起身子,用脑袋轻轻蹭了下范闲的指尖。
赤蛇出乎意料的举动令范闲惊喜地睁大了双眸。他心知赤蛇怨极了自己,且依照赤蛇倔傲的性子,若非原谅了自己过往的行为,否则断不可能对自己做出此等近乎撒娇的亲密之举。
莫非,承泽愿意和他和好,回到他的身边了?范闲难掩内心激动,情不自禁绽开了一抹灿笑。
然而下一瞬,那条赤蛇却倏地在范闲掌中融成一滩血水。
范闲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坠下双手,猩红的血水沿着隐于广袖中的微颤指尖静静淌下,就和李承泽的性命一样,握不住,留不得,救不了。
──那狂欢肆虐的绝望,漫过腰肢,缠绕双臂。
呼出一口窒息般的浊气后,范闲徐徐昂首,一行清泪滑过脸庞。恍恍惚惚,李承泽的声音自遥远的彼方传来,虚幻而飘渺,无奈且悲凉。
“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怯弱,我宁肯以死逃避,也没有胆量去面对。”
面对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令你如此畏惧?
──那扭曲疯狂的欲望,吞没胸膛,紧扼喉咙。
源自深渊的漆黑泥沼,轻覆双眼,顺着七窍灌入身躯,融化血肉,腐蚀心灵,将纯白的虚饰人格彻底抹煞。
罢了,不论是什么,都无所谓。
崩毁的希望,蔓延的绝望,暴走的欲望,三者交织相融,烟花般怒放,残花似凋败。在其尸骸之上,孕育而出的崭新之物乃是──
──无尽的憎恨。
炼狱之中,黑泥簇拥,那不祥的存在展开双臂,咧嘴而笑。人形的轮廓逐渐消失,与深邃的漆黑融为一体。
只要遵循本能,全部杀光就行了。
在范闲疯魔的狂笑声中,虚境终为疯狂的黑暗吞噬殆尽,轰然崩塌。
夜半,月光自窗间洒落,为少女披上一层冰冷神秘的银纱。她从椅榻上站起,拂去沾于衣摆的灰尘,轻灵一跃,双臂环胸,踏着悠悠步伐来至蜷缩在李承泽怀中的范闲面前。
如今范闲已被无尽的剧痛折磨至生生晕厥,身体痉挛,不受控制的抽搐着,呼吸逐渐微弱。他汗水淋漓,尘埃沾身,寸寸肌肤爬满处目惊心的腥红血痕。
即便失去意识,他仍死死握着李承泽的手不放。
打量半晌,范闲依旧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少女冷笑一声,转身离去,开始寻思该用何种手段将李承泽带离京都。为雪白发带束起的高马尾顺着少女的动作,于半空摆荡出一道利落流畅的弧度。
然而走没几步,身后倏然响起了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少女伫足而立,慢悠悠扭过头,眺望风景似地,琉璃般清澈寒凉的眼珠子映照出缓缓移动的身影。
范闲忍着痛楚,匍匐行至李承泽的身边,侧身而卧,小心翼翼地将那具仰躺的尸骸翻过身来面向他。
凝视着李承泽死白的容颜,范闲罕见地愣怔了片刻。
……睡得真熟。
他在这世上最亲密无间的存在,被死亡抚平了眉眼间的锋利,犹若不谙世事的孩童,毫无防备地在死亡温柔的臂弯中沉眠,睡颜安详而平稳。
承泽,快醒醒,再不起床的话,我就把你的葡萄全部吃光。
半晌,范闲恍惚地伸出手,捧住李承泽的脸颊,随即凑上前,探出舌尖仔细地舔去那两道怨恨的血泪。
开玩笑的。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承泽就安心睡吧。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血腥而甜腻的芳香刺激着感官,恍若致幻的剧毒,迷醉心神,晕眩了现实。
不要担心,那些伤害你,利用你,背叛你的人。
范闲温柔地舔舐着,怜爱地亲吻着那精致小巧的脸庞,双手绕过肋下,将那具不再温暖的身躯紧紧搂入怀中,怀抱最为深切的绝望。
他埋首于李承泽的颈窝,放任囚禁于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冲破牢笼倾巢而出,疯狂吞噬他逐渐崩毁的人性。
──他好恨。
我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当最后一丝曙光于漆黑的深渊中消亡殆尽,一股阴狠暴戾的战栗杀意自范闲身上骤然迸发,以锐不可档之势狂暴地袭向少女。
少女玩味地勾唇一笑,无机质的蛇瞳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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