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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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门就关了。
白烟缭绕的室内,别说看清全貌,铁板李连成汝玉都找不到了。刚想问声,就听几声清脆的铿声,像是烟枪敲击桌面的声音。
略微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齐了?”
微风徐起,烟雾缓缓散开。
视野终于清晰。
十五人坐在下边,加上铁板李,一共十六个,都是盛京有点名声的说书人。不久前,他们才一起喝过酒。
那十五人旁边,还有一张空椅,显然是留给铁板李坐的。
“拄着干嘛?李老儿坐吧。”低沉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铁板李扭头看去,就见一张晃晃悠悠的藤椅。成汝玉站在藤椅后边,面色肃穆,恭敬地看着藤椅。
藤椅里那人布衣布鞋,指间捏着略旧的烟枪,看样子像个凡人,而他确实也是个凡人——顾鼎臣
圣贤儒门执法堂主顾鼎臣,坤舆界有史以来权位最高的凡人。如果他活得够久,甚至可以成为圣贤儒门门主。
顾鼎臣掀起眼皮,觑了铁板李一眼,又觑向空椅。
铁板李压下心里的异样,乖乖走到空椅,端正地坐下。
顾鼎臣伸了个懒腰,身体往前一挺,双脚踏在地面,藤椅的中心向前。他微微弓着腰,以一种侵略性的姿势向前倾斜。瞳孔从下往上看,扫过十六个说书人的脸。
铁板李顿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压迫感,心脏好似被紧紧掐住。
旁边的十五个说书人,全都脸色发白。
明明不过是凡人
铁板李握紧拳头,语气不由得不忿,“我等可是犯了什么事情,竟然要顾堂主亲自审问?”
顾鼎臣嘴角一咧,笑了。
“审问说不上,不过是找你们来聊聊。”
铁板李板起脸,太过用力以至于牙齿有些发酸,“聊什么?”
“诸位都是盛京的名嘴,享誉多年,应当清楚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多少人听,有多少人信,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会有多大的影响力。”
十五个说书人你看我我看你,眉头都紧紧拧在一起。
“那又如何?”铁板李哼了一声,“难不成顾堂主想堵住我们的嘴?近日其他说书人表现异样,难不成他们都受了堂主的招待?”
顾鼎臣没有回应,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铁板李。
那道从下射来的视线,好似来自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可能俯冲过来。
铁板李头皮发麻,本不想示弱,然而威慑感越来越强,更别说其他说书人看向他的眼神,仿佛他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双重震慑几乎达到他难以忍受的程度。
“顾顾堂主?”
顾鼎臣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还是没开口。
半盏茶过去,铁板李嘴巴嗫嚅,“失言”二字就要出口,顾鼎臣突然笑了一下。明明是笑声,铁板李却感觉那只野兽已经冲上来,咬住自己的脖颈。
顾鼎臣捏着烟枪,悠悠嘬了一口。
“说书讲究热点,眼下最大的热点是天曜大战的一轮战。追上这个热点,完全嚼碎吞下,才能吃到最大的红利。这个道理我也懂。不过”
他磕了磕烟枪,“热点是一时的,说书的事业可是一辈子的,其中的道理,诸位懂?”他又抬眼看过来。
铁板李想转头看其他说书人的反应,理智又叫停这个动作。旁边僵硬的躯体表明其他说书人也忍住转头的冲动。
室内静下来。
气氛逐渐焦灼,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还在继续拉紧,扭曲到极致的弧度、细如发丝的弓弦
砰——
随着烟枪敲击桌沿的声音,骤然扯断。
椅子掠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好几个说书人吓得起身,殷切地看向铁板李,期待他出头说话。
铁板李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出声,“顾堂主是在威胁我们?”
顾鼎臣还是笑。
身后的成汝玉开口了,“阁下慎言!请勿恶意揣测顾堂主的意思。根据坤舆律例,话本小说有创作自由,却有底线在那儿。不可恶意抹黑他人,不可诽谤中伤他人,依照真实故事改编的小说话本,应当寻求本人的意愿,不然则是泄露隐私罪。”
听到这话,铁板李浑身冒冷汗,其他说书人也是如此。
有关说书的律例,他们自然清楚,踏进说书门槛的第一日,师傅教授的第一件事便是背熟律例,然而背熟是背熟,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准确来说,没有一个说书人完全遵守律例。
除了那些真正的红线,例如赞叹上古时代的修士自由主义、宣扬背叛坤舆界的言论、抹黑天魔大战、恶意辱骂七权等涉及政/治敏感的内容。其余私人范围的故事性话本,例如当年大衍宗女修和几个天之骄子的绯闻、万派招新期间万佛宗和光同无相魔门韩修离的暧昧等,哪怕涉及真实人物,从来都是畅所欲言,根本没有执法堂管过说书人!
成汝玉打了个响指,每个说书人怀里都被塞进一沓文件,首页标题【罪状】,副标题是各个说书人的名字。
铁板李翻开一看,入行几十年来,每场触犯律例的说书都被记录下来,事无巨细,甚至有些他自己都忘了的场次,也被执法堂清楚地记录在册。
大滴冷汗流下额头。
其他说书人也黑如锅底。
成汝玉道:“诸位的罪状已经交到你们手中,证据便是诸位的听客和大卖的留影球。至于惩罚,想必诸位不会想听。”
丢掉说书人的工作就算了,罚款到破产,还要蹲个几十年。
事关说书的律例,他们都清清楚楚。
铁板李擦掉冷汗,心里一团乱麻。
早知圣贤儒门的执法堂主管尘世事务,没想到扎根到这个程度。
坤舆界的说书行业兴盛万年,哪怕相关律例发表,也从未动摇过,大门大派的执法堂压根就没追查过。说书行业以为七权不管,原来不是不管,而是不想管。
想管了,随时都能下手,好比现在一根大棒迎头打来。
所有的把柄,都紧紧攥在执法堂手里。该用的时候,它自然
椅子嘎吱作响,说书人都垂下脑袋。
成汝玉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道:“堂主的话,诸位现在懂了?”
一个个安静地点头。
顾鼎臣笑了几声,语气放轻了些,”正值关键时期,诸位不要光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也得为整个坤舆界想想,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们比我清楚。”
铁板李心道:顾堂主真是鬼得很,不点明该说的不该说的,让他们去猜,他们说错了,圣贤儒门也不担责。
“稳定坤舆界的局势,有诸位的功劳。从现在开始到天曜大战结束,诸位每开一场戏,不仅能收到酒楼老板的薪酬,圣贤儒门再给诸位加一份辛劳费。”
铁板李直想发笑,说得这么好听,另一方面不就是说他们开的每一场戏,圣贤儒门都了如指掌。这么下去,该说些什么,他们不得掂量掂量。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
老套至极的话术,这个顾堂主偏偏做得不留痕迹,丝毫没让恩威并施的圣贤儒门逾线。一威一恩,不过是圣贤儒门按照律例执行任务罢了。
诡到极点,不愧是以一介凡夫之身登顶圣贤儒门执法堂的人物。
铁板李咽下苦水,哽着喉咙道:“顾堂主,你的话,我等明白了。若没什么事,我们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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