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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鹤先?后约了两次,终究在回京后的第?五日,众人才算重新聚首了。
旧友(一)
七月二?十六,还是醉仙楼包厢,秦放鹤、齐振业、孔姿清、赵沛并康宏齐聚一堂,一如当日?。
时光似河水奔腾,裹挟着众人往未知的将来流去,多半年不见,大家的心境神态便各有变化。
幸运的是,至少?当下,彼此还维系着曾经的情谊。
好像从未分开过一般,当包厢门关上,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齐振业先向?众人?道恭喜,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行礼作揖,“问诸位大人?的安。”
康宏失笑,“来日?你我皆是一样的人?,何苦这时来挤兑我们。”
秦放鹤看着康宏身侧空处,暂时按下疑惑不表,先细看他们神色,发现?孔姿清和康宏倒还好些,唯独赵沛稍有疲色,言辞也不比从前?肆意犀利,似明星蒙尘。
显然入朝为官的日?子并不如外人?想?象的那般快活,令这位天之骄子也有了几分惆怅。
见秦放鹤面?露担忧,赵沛笑着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拿了一杯,“倒也没什么,只是……”
他捻着酒杯,看那里头的酒液不断沿杯壁晃动、游走,却始终被局限在那小小一方空间之内,短促而带些自嘲地笑了下,“只是如今,我也算明白,为何昔日?青莲先生分明得入朝堂,却反而不快活。”
昔日?之赵沛,便如林中露、溪涧水、山峦风,自由肆意,无拘无束。犹如正午烈日?,灼灼灿烂,锐气逼人?。
奈何眼下巴巴儿闯进京中池沼,少?不得被束缚于尺寸之间,看似得到?了许多,却也失去了许多。
孔姿清和康宏听了,也都?自眉宇间沁出?几分愁绪。
无数学子在步入朝堂之前?,都?如曾经的赵沛,梦想?一展宏图伟愿,施展抱负。
可当真正踏进来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太多规则,太过拘束,更有太多无可奈何。
现?实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初入朝堂的热情和闯劲,便都?似那烛火蜡油,一点点烧尽熬干了。
只一座小小翰林院,便不知埋葬了昔日?多少?风光一时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郎们的天真和冲动。
世人?眼中前?途无量的仕人?摇篮,也孕育着一座座荒坟野冢。
赵沛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初初几日?,我不耐烦拘束,四?处碰壁,心灰意冷之下,也曾想?不然索性去地方任职算了……”
话未说完,秦放鹤便一口打断,“万万不可!”
他早知赵沛性情耿直,骨子里有种近乎天真的浪漫和赤诚,步入朝堂后一时间必难适应。作为成长的代价,这在所?难免,只是如此可怕的念头,实在不该起。
如无意外,历届状元通过数次考核后皆可直接出?任京官,这就比下头的进士们的高了不止多少?倍。
后续虽也可能去往地方任职,但多是为了镀金攒资历,外放五品起,这是无数二?甲进士奋斗数年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
此时赵沛初至翰林院,根基未稳,才?华未放,若贸然去地方上,就很难拿到?太高太好的职位,便是自甘堕落!甚至皇帝也会对他失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高中状元,将许多人?压得暗淡无光,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无疑他们这般的谦和君子,自然会嫉妒,由妒而生恨,实在不算稀奇。所?以你的遭遇我能想?象,心情也可以理解,但作为朋友,我实在不赞同你这样做。”
秦放鹤放缓了语调,细细分说起来,“你常年在外游走,难不成没听过天高皇帝远的话?你只知京城难熬,却忘了地方上鞭长莫及,多有人?一手遮天做那土皇帝,你一个外来的生瓜蛋子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只怕届时离京容易,返京难!”
顿了顿,又说:“况且没个三年五载的资历和底蕴,即便去地方上,也必是偏远穷困之所?。
管子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那等缺衣少?穿的穷乡僻壤,固然有淳朴百姓,亦不乏无视纲纪法度的法外狂徒。人?情、宗教、旧俗,事事件件都?会凌驾于朝廷律法之上,届时你独木难支,怕也只能徒叹奈何……”
可秦放鹤说着说着,眼见对面?的孔姿清等人?神色微妙,最后康宏竟撑不住笑出?来。
秦放鹤:“……”
狗日?的,这些混帐故意讹我!
再看赵沛,哪里还有方才?的沮丧?眼底颓色一扫而空,正拍着大腿狂笑。
就连最厚道的孔姿清,也是浅笑中带着促狭。
“哈哈哈,之前?就听无疑说你最爱操心,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赵沛抹着眼泪笑道。
分明在座之中数他最年幼,却也最老成沉稳,佩服之余,也叫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秦放鹤:“……”
呵呵!
他起身就走!
“哎呀呀子归子归!”
“莫走莫走……无疑快来!”
赵沛和康宏忙一左一右起身相拦,自觉理亏,连连作揖赔不是,又自罚三杯。
孔姿清慢吞吞起身,象征性拦了下,又慢吞吞坐回?去。
康宏:“……”
您还真就来了一下啊!
一旁的齐振业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官场吧?
好生可怖!早前?慕白是何等磊落率直人?物,才?去了翰林院几天呐,就学会作弄人?了?
孔姿清亲自冲了一碗茶汤,双手捧给秦放鹤,“知道你白日?不吃酒,且喝这个吧。”
明前?龙井,更胜雨前?,清清浅浅一碗碧色茶汤,柔和细腻,恍若春日?再生,最是清凉降燥。
秦放鹤使出?两世的太极功夫,左右开弓甩开赵沛和康宏,梗着脖子,抬着下巴冷笑,“我不喝绿茶,胃寒!”
说着,又瞅了这三个畜生一眼,补了句,“心也寒!”
这都?什么人?呐!
亏自己还担心他们!
呸!
孔姿清:“……”
少?爷任劳任怨唤桂生下去寻茶博士,果?然换了滇红来,特意奉上热热的一泡。
康宏忙不迭接了,又转手递给赵沛,状元郎双手高举,做足了姿态,“您请。”
秦大爷矜持地接了,装模作样拿盖碗刮了几下,略啜了几口。
旁观的齐振业早撑不住笑了,噗嗤出?声。
秦放鹤一听,也顶不住,跟着吭哧吭哧发起抖来。
赵沛等人?一见,也都?欢喜,复又跟着笑起来。
一时间,包厢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吃了茶,秦放鹤又笑骂一场,看着他们各个低眉顺眼,这才?觉得气顺了。
岂有此理,我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哼!
赵沛再三作揖,复又道:“其实方才?那些话,倒也不全?是哄你。头些日?子你不在京城不晓得,我也确实同人?有过争执,一时灰心,当时无疑便如你这般劝我……”
这便是世家子和寒门最大的不同。
孔姿清虽幼年便与祖父远离京城,可实际上,却未有一日?远离朝堂。他面?上瞧着云淡风轻,然官场上一应蝇营狗苟尔虞我诈,都?早已适应,化为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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