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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敏行的生日派对在一周后举行,地点定在他家名下一栋靠江别墅,他父母近几年比较喜欢住在这里。
他来得有些早,其他客人还没到,家政蒋阿姨看见他倒是很高兴地迎上来,
“蒋姨。”殷薄言向她打了声招呼。
“薄言来了啊,好久没见到你了,有小一年没回来了吧。”
蒋姨说着接过他的大衣,待要拿起他手中的袋子时,殷薄言摆了摆手,
“我自己拿吧,蒋姨。”
殷敏行的爱好和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别无二致,喜欢动漫、手办,房间书柜里各类手办潮玩排得整整齐齐,所以他就随手挑了一款hottoys百年限定的ark7手办,当做殷敏行的生日礼物。
蒋姨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拎袋,笑着拍了拍殷薄言的背,
“是给敏行的吧,敏行正在后面练琴,见到这个肯定很高兴。”
她话语一顿,又说:“你妈妈也在呢,她也很想你,薄言,待会见到她好好说话,她最近身体不太好。”
“我知道的,蒋姨,你别担心。”殷薄言面上带着笑,语气却很淡。
别墅的后面是一道长长玻璃花廊,恒温恒湿,顺着房屋外沿蜿蜒而起,拱形廊顶铺设的大面积玻璃上爬满绿藤与蔷薇,便是已至12月下旬,内里依然花团锦簇,见不到一丝衰败模样。
那家施坦威放置的地点,就在花廊旁边。
这是殷诚,也就是殷薄言爸爸,为严岚请专人设计照料的,严岚说每日练琴看到的风景太过寡淡,殷诚就即刻为她造了一座玻璃花廊,定期挑选国内外优质花种,保证每季常开不败。严岚想要的,殷诚总能为她做到。
他们确实很相爱,殷诚尊重她,爱护她,从不置喙她的艺术梦想,他爱严岚,却也只爱严岚。
殷薄言越过客厅,远远听到有钢琴声传来,是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他小时候也常弹。那时他会坐在剧场后台那架稍显陈旧的钢琴前,一首首弹肖邦的夜曲、舞曲、奏鸣曲,严岚坐在一旁,听到动情时情不自禁落泪,她很喜欢肖邦。
真好,她说,言言,弹得太好了。
“错了!”
钢琴声戛然而止。
“不是这么弹的,太死板了,我说了要你注意rubato,不是要你和老师弹得一模一样,你自己的理解呢,你自己的情感呢,光掌握音阶琶音是没有用。”
严岚用一种轻缓而严肃的语气,打断了殷敏行的演奏,她手里拿着一根指挥棒,点在谱子上,告诉殷敏行从这里开始重弹一遍。
“不对,还是不对,”她说,“行行,我要听到你自己的东西。”
殷敏行圆润的小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烦的情绪,但他还是一遍遍按照严岚的意思重复弹奏,但这点忍耐并没有取得严岚的欢心,一丝失望还是爬上了严岚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说:“行行,这种曲子,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弹得很好了。”
“我不弹了!”殷敏行大声说着,猛地站起来,“砰”的一声,钢琴盖被狠狠砸下。
“殷敏行!”严岚沉声道,“坐下。”
殷敏行不说话,小身板直挺挺站着,眼眶通红,蓄满了泪。
“坐下。”严岚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但殷敏行丝毫没有听话的意思,她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情急之下,拿起手里的指挥棒就要往殷敏行身上打。
“妈妈……”
这时,一只手揽过殷敏行的身体,挥下的指挥棒正好敲到弯曲的手指骨节,发出一下沉闷的响声。
殷薄言将殷敏行挡在身后,对严岚说:“妈妈,别这样。”
他将手里的礼品袋塞到殷敏行手里,弯下腰拍拍他的背,柔声说:“先去玩吧。”
殷敏行红着眼睛抬头瞪着他,眼泪迅速溢出眼眶,稚嫩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委屈,愤怒,还有一点幽微的恨,他狠狠将手里的礼物砸到殷薄言身上,大吼着说:
“谁要你的东西!”
说着转过身,抹着眼泪飞速跑开。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讽刺的笑,殷薄言顺着声音看向严岚,见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指挥棒,平淡地说:“你怎么来了?”
她老了,好像人过了五十衰老的征兆就会愈发明显,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爸爸要求我来的。”殷薄言说,他看着严岚脸上道道深刻的皱纹,因为没做任何延缓衰老的医美注射,而变得格外醒目。
那些皱纹就像一道道刻在灵魂上的疤,让她变得破损但坚硬。
“他才刚刚十岁,”殷薄言捡起摔到地上包装盒有些变形的手办,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好歹耐心点吧。”
“他已经十岁了,已经十岁了,身上有任何艺术天赋都该被发现了,可他现在连一首肖邦都弹不好。”
严岚的目光透过窗户,透过云蒸霞蔚的玻璃花廊,投射到远处,傍晚昏沉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严岚身上,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空茫。
“那有什么关系,我想,他以后并没有成为钢琴家的打算。”
“不一样的,艺术是互通的,他弹不好,说明他缺乏对艺术的感知。”严岚轻声说。
“妈妈,那是你的孩子,不是一个可以投资的艺术品。”殷薄言坐在琴凳上说。
“但你十岁的时候就能看懂我的话剧……”她喃喃说道,眼神涣散,语气却渐渐坚定起来,“我的孩子,是不一样的,绝对是不一样的,我的孩子……应该继承我未竟的事业,他会比我走得更远、更坚定,拥有更加辉煌的未来。”
殷薄言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没有开口的意思。
严岚转过头来,对他说:
“这架施坦威是以前剧场里那架,我买下来叫人把它翻新了,你还记得么?”
“我不记得了。”殷薄言说,没有避开她灼热的目光。
但严岚却置若罔闻,眼中如同燃起一团火,以生命为薪柴的火,她恍惚着说:
“言言,你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
“我曾经是。”殷薄言平静地反驳。
“不,不是的……”严岚摇了摇头,剧烈咳嗽起来,“是有人把你毁了……”
她从肺里带出一连串呛咳,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双手抓紧了胸口,面庞趋于青紫,身子一斜,就要倒在地上。
殷薄言立即起身扶住她,高声喊道:“蒋姨,快把妈妈的药拿来。”
“怎么了,怎么了?”蒋姨小跑着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花洒。她一看严岚的情况,里面从旁边柜子里翻出一盒硝酸甘油片来,让严岚含在舌下。
“怎么又犯病了?”蒋姨皱着脸,接过严岚让她在扶手椅上坐稳。
殷薄言沉默半晌,略有些凌乱的发丝散落额前,终于开口说:“我的错。”
“礼物送到了,刚刚经纪人跟我说有些事要商量,麻烦告知爸爸我先走了。”他对蒋姨说。
严岚闭着眼,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知听没听到。
“这么早就走?薄言,好歹吃一点再走,宴会马上开始了。”蒋姨说。
“不了,”他笑了笑,说,“我还有事,而且,我想敏行也不乐意看见我。”
天色已然暗了下去,月尚未出,窗外万籁阒静,被抹上一层深深浅浅的灰,唯独屋内堂皇明亮,照在精心准备的双层糖霜蛋糕上。
更远处,江水昼夜奔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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