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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在笑些什么呢?这个缺心眼的傻孩子。

从楼上走下,尤里多斯看见安娜揉搓着围裙,脸上还带着红晕。她哒哒地跑过来,将去门口取的信笺递上。正对客厅的窗,尤里多斯敏锐地看到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约莫是少年的身量。

他睁只眼,闭只眼,坐到沙发上拆开信笺。公爵府的火漆印章,用小刀裁开,紫罗兰香味扑面而来。这封舞会的请柬很正式,对尤里多斯用了敬称,漂亮飞扬的字体出于公爵亲自手笔。

近来公爵的身子好了许多。一旦身体的疾痛缓解,稍稍松懈,他就离不开寻欢作乐来继续麻痹、摧毁精神。下周六的午后,公爵要他以宾客身份,参与公爵府的舞会。舞会还糅杂了霍尔奇默克郡舞蹈节上的面具风俗,尤里多斯期待不已。

客人还有其他几位,特意迢迢而来的,与公爵相熟的贵族,以及霍尔奇默克郡当地的权贵。阿斯洛夫没去。他见了公爵一面,也就是给神父送行的那次,回家就大骂公爵是个趾高气昂的毒蛇、蝎子,最讨厌的那一类典型老爷做派,闹得很难看。理由也十分可笑,仅仅是因为公爵频频不搭理他的热络,并冷不丁出言嘲讽,还说得格外委婉,常介于玩笑与耍机灵之间。

“得啦!阿斯洛夫,你还是小孩儿么?这样计较。”他的妻子温言劝慰。

“难道只因为这个吗——我的直觉从来很准!”阿斯洛夫宁愿得罪一帮子人,也发誓不再与公爵来往。

这时候,尤里多斯才发现,在信笺纸张的右下角落,有一束画出来的紫罗兰。主人雅致的格外用心,着了维托斯家族的名。

刚刚五光十色的物欲梦境,在这个瞬间,似乎即将与现实重合了。

工作日去到公爵府里当差。公爵伏案写信、写文书或者作诗,尤里多斯就在旁边掌灯或者等候。等到公爵累了,就搬张小凳子来,捶腿或者捏肩。

周六你打算穿什么?公爵要尤里多斯给他去拿一根雪茄,还有一块儿小毯子。

尤里多斯取了毯子,却犹豫着,最终没捎上雪茄。

“周六嘛——我也不清楚,但总不好给您丢脸,”尤里多斯把小毯子妥帖盖在公爵腿上,语调体贴柔和,“雪茄我没有拿,您昨晚咳得厉害。我担心您身体。”

公爵叹息一声,手搭到额头上,不语。这个动作是安多诺喜欢做的,尤里多斯默默瞧着,在情人面前想念起自己的父亲。

好孩子,抱我去床上吧。公爵的神色疲倦,尤里多斯才注意到,他瘦削的脸颊此刻微微蒸出病态的红,凹陷的眼窝似乎更深了。

探手,摸到微热的温度。尤里多斯将公爵稳当抱起,每次都会惊讶于他的轻盈,想象他是一张旧报纸,风一吹,就会咳出要破掉的响来。

“您有些低烧。”尤里多斯贴在公爵耳边说。

“昨晚折腾得厉害。”公爵的嗓音,在低烧时,反而柔细很多,大约是无力虚弱所致——教人无端听出几分温情来。

都怪我。尤里多斯眨眨眼。您腰疼不疼?

哪儿都疼。公爵似乎真的有气无力了。

“那我更罪该万死。”尤里多斯努力做出柔情蜜意的温顺神态。他低头吻公爵的眼帘,却想起与父亲缠绵后温存的日夜,自己也是这种模样,一时为自己的虚伪感到作呕和惊奇。

在床上安置好。鹅绒的被子盖上。去取药。

药喂到嘴边,却不吃。嫌苦。男人向尤里多斯要更温情的抚触。

尤里多斯就抱住公爵,用嘴渡过药片。他门牙咬着药粒,就这样唇齿相依地喂了几颗。又拿过温水送服。吞吃完药粒,公爵靠在床头歇息了一会儿,向着尤里多斯伸手。

就是要他到床上来。

尤里多斯爬上去,手撑着床。公爵揽住他的脖颈,压着他吻向自己。极深的吻,像要把对方吞吃掉,呼吸在吮吸纠缠中交换,尤里多斯能感觉到那有些过热的浑浊气息,以及他得了肺病缺氧时发出的、不自觉的哼吟。

游移在公爵纤细的腰上,感受他呼吸带起的起伏,尤里多斯甚至能隔着皮直接摸到他的肋骨。太瘦了。

和父亲的情爱经验,使尤里多斯表现出一种天真体贴的情人特质,他擅长于表现丰沛的感情,自然而不做作,就像父亲对待他那样。此刻责备的眼神落在公爵的脸上,他柔声道:“您要多吃点,不要再熬夜。也不要玩乐过度了。您身体吃不消的。”

哎!上次和自己说这些话的还是父亲。

“知道了。跟个小老头子似的。”公爵用力地揉他的头,弄得发丝很乱。

尤里多斯把公爵冰凉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微微眯起眼。

“您不嫌我多话就好。”

“不,很久没人和我说过这些了。”公爵微笑。

“啊,很久?您的仆人,好友,或者爱人……”

差点儿说了家人。尤里多斯记起公爵家族一脉单传,现今已只剩公爵拖着病躯,孤零零一个。

“说了,我能听进去的呢,都死了,或者不再与我来往;说了,我不想听的呢,也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那些仆人,敢劝我的,我都打发走了。见到他们就招人烦,他们巴不得我死呢……”

公爵咳嗽一阵,脸上红晕更甚。他性格确实是乖戾、多疑如此。

“……那我应该庆幸好运吗?我应该被您划分到能听进去的那个行列吧?噢,不,大约也不幸运——”尤里多斯忽略后半截话,给公爵拍背顺气,逗笑道,“我是不是也将要死了?或者以后不再与您来往?那趁着您还能听几句,我多多地唠叨吧?”

公爵只是瞥他一眼,冷冷的。

“你怎么这样多话?”

尤里多斯立即聪明地明白,公爵不再说,是想休息了。他麻利地下床去拉窗帘,吩咐仆人,端冰盆,点熏香,放下床帐。公爵枕在他的腿上午憩。他用薄荷膏为公爵按摩头和眼。

温柔、均匀的手法,尤里多斯保证是绝对舒服的。往常公爵也很喜欢这样的伺候。这次公爵却发火了,连尤里多斯都觉得有些莫名。

他说烦,要尤里多斯滚出去,末了,又说自己的头痛得像要裂了。

是疼痛导致的吗?尤里多斯猜测着,就安慰他,要为他去叫医生放血,帮他拿药,给他按揉。

放血,你想害死我吗?!公爵高声质问。

接着,咒骂那些医生全部都是庸俗的蠢货,只会放血、给狗屎做的药,使人要死不死的,好从他兜里赚钱。简直比教会里那些奸淫的神棍还要尸位素餐。从医生,骂到自己的一群仆人、周亲好友,再到整个国家,最后到尤里多斯,好像所有人都狼心狗肺、无可救药,一齐盼着他死。又说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只是还要杀几个人陪他才好,否则世界上的白眼狼太多。

脑袋只是因发热隐隐作痛而已。他不可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得如此粗鲁又神经质,自我也感觉像个疯人院患者,但却在无端的宣泄中感到快意。

反正这个男孩儿是仰赖着他富贵的小情人。

他就尽情地泄愤。

尤里多斯这次没安抚他,反倒在黑漆漆里笑着问:

那您杀了我陪葬吗?

不。死后我不想看到任何的熟人,尤其是你。

那怎么办?您在下面可没鸡巴伺候您了。

粗俗大胆。

让公爵到嘴边的话一梗。

但他表面并不似安多诺那般温良、慈爱,很快反应了,便报以更尖锐的毒舌:

就你那点东西,称两卖显不出价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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